返回第八十六章 群山回响(三)(1 / 1)尹紫电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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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最无情的伟力,它从不为任何人驻足。

大火之夜仅仅过去几天而已,烈焰、暴乱、袭击已经像是破碎的气泡,所有身在其中的人都目睹了它的出现与消失,却又想不起来它们确切的模样。

记忆就从这里出现分歧,人们开始讲述自己版本的故事,讲述踏碎冰河的骑兵、吞噬教堂的火龙卷和盘旋在城市上空的阴谋。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即使生活本身只是一场受难之旅,钢堡已经开始向前看了。

市政广场的血迹被洗刷干净,堵塞河道的家具、马车被打捞起来。

在驻军的协助下,临时配给制度在钢堡得以执行,受灾较轻的北岸商铺、市场也恢复营业。

驻军的炮兵科军官被紧急抽调,协助市政府的雇员对被焚毁的旧城区展开测绘。

市议会则紧急通过了一项强制法令:严禁任何市民擅自重建房屋,“违者必将受到严惩”,“一切重建必须等到土地产权厘清之后方可进行”。。

随着秩序的恢复,驻军也逐步将钢堡的管制权交还给市政府。

市政宫重新成为钢堡的政务中心,往来传递消息、送出命令、诉讼请愿的人络绎不绝。

而与市政宫隔着广场相望的教区行会总部就显得冷清许多这栋气派庄重的四层砖石建筑大门紧闭,不见有车马行人进出。

钢堡市民过去都说:埃尔因大教堂、市政宫和教区行会总部象征着这座城市的三根支柱信仰、权力和财富。

如今,信仰在烈焰与风暴中轰然垮塌,财富在暴乱和火灾中付之一炬。

权力原本屈居末位的市政宫借助军队的威势崛起,一跃成为钢堡的真正主宰。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行会总部厚重冰冷的石墙内部,正在酝酿着一团可能会改变钢堡命运的熔岩。

“已经他妈的到了这个时候!”铁手盖斯贝格的咆哮几乎要冲破仲裁厅的房门:“还他妈有什么不行的?!我他妈怎么就跟你们讲不清!”

铁手的发言以拳头砸在桌子上的巨响和他不甘的大吼结束。

紧接着是一个老者的沙哑嗓音:“不管他们是什么居心,那个那位夫人说的道理都没错。帕拉图的仗一天没打完,禁运令就还会存在一天。要是帕拉图的仗一直打十年,我们难道还能十年不开工?”

“哪至于不开工?”另一个闷闷不乐的声音反驳:“就算帕拉图的水路走不通,我们也可以把货卖给帝国人,或者从瓦恩转运。”

铁手像是坐到烧红的烙铁上,猛地从椅子弹起:“从瓦恩转运?谁运得起?一股脑找帝国佬做生意,你让我们自己倾轧自己吗?!”

被羞辱的锻炉主人同样拍案而起,不甘示弱地用恶毒的蒙塔脏话回敬。假如不是赫尔维蒂亚人没有决斗的习俗,两人恐怕已经血溅仲裁厅。

即便如此,铁手悲愤的质问仍旧在石头墙壁之间回荡:“你们怎么就不明白?怎么就不明白?这是我们的机会!重振旗鼓的机会!”

走廊的另一端,温特斯和安娜正在参观行会总部的档案室。

“男爵夫妇”本来应该在会客室等待执行委员会的最终答复,那里壁炉烧得很暖和,东道主还贴心地准备了热酒和糕点。

但温特斯对于钢堡教区总行会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主动提出想要参观一下行会总部,东道主慷慨应允。

被指派带领男爵夫妇参观的锻炉之主站在档案室外,自豪地介绍:“阁下您即将看见的是钢堡的全部历史。”

随着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驱虫草药和发霉羊皮纸的气味弥散出来。

介绍人打了个喷嚏,把提灯留在门外,捂着鼻子走到墙边打开密封的窗户。新鲜空气和阳光一同涌入房间,温特斯这才得以看清档案室的全貌:

将近两人高的木架从地板一直延伸到拱顶相同规格的木架将长廊似的档案间摆满。

讲解人的指尖从身前划向房间尽头:“从最初埃尔因主教签发给刀剑匠行会的特许状再到见证刀剑匠行会与磨制匠行会合并的契约再到总行会成立的宣言。铁匠行会以及总行会的所有重要文件都在这里,按照时间顺序保管着原件。”

温特斯边听边点头。

单看男爵专心致志听讲的模样讲解人几乎要以为对方今天来行会总部,主要目的就是参观,与执行委员会的谈判反而是顺路的小事。

大约一个小时前格拉纳希男爵夫妇相偕拜访钢堡行会总部接待他们的则是早早到齐的铁匠行会的全体执行委员。

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执行委员们的意料:真正向锻炉之主们阐述计划、回答质疑的人不是“威名赫赫”的格拉纳希男爵,而是更加神秘的男爵夫人。

最开始的时候锻炉之主们用轻视、疑惑和不信任的目光看向过于年轻又过于美貌的男爵夫人。

但是随着对方娓娓道来,仲裁厅的气氛逐渐变得严肃和沉重。

安娜首先简明地剖析了钢堡的困境:

帕拉图的战争一天不结束,钢堡就只能一天天衰败下去

此消彼长即使能够坚持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钢堡的统治地位也将被其他铁器产地所夺取

这座城市因为水路的贯通而兴盛也将因为水路的断绝而消亡。

“只要贸易禁令继续存在,即使现在我们能买走你们所有的存货也无法阻止钢堡的铁器行业在未来的萎缩。这是现实,虽然令人痛心但它必然会发生。当然,总有一些绕过禁令限制的方式,例如走私。但是假如将风险考虑在内,走私对于你们来说,预期收益永远都是亏损。”

安娜柔声说道:“因此,请勿必认真考虑我们抛出的橄榄枝。”

温特斯的提议已经透过塞尔维特议员转交给执行委员会,安娜不需要再赘述具体的计划。安娜今天来到执行委员会面前既是在下最后通牒,也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不再仅仅是输出铁器,而是输出人力不再仅仅是输出资源,而是输出技术。不再仅仅是输出商品而是输出”安娜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考虑许久,最终选定了一个最准确的上古语词汇:“。”

铁匠行会的锻炉主人们面面相觑,听不懂对方口中陌生的发音。

安娜嫣然一笑,解释道:“即一切动产和不动产的总和。”

仲裁厅的争吵声即使隔着走廊也清晰地传进温特斯和安娜的耳中。负责接待的锻炉之主脸色有些尴尬,更加卖力地讲解起钢堡的历史。

安娜贴近温特斯,带着一点不安和忧虑,悄声问:“是不是我刚才讲的不够好?我再试着和他们谈谈。”

温特斯拍了拍安娜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越临近最后关头,他反而越轻松:“让他们自己吵出结果就好。”

他紧接着打趣:“不过诚实地说,你的演讲水平确实不太行。有时间的话,我教教你。”

安娜不动声色地瞪了温特斯一眼。

“你表现得太理性,也把对方想象得太理性。”温特斯叹了口气:“但是你要知道,大多数时候,人们都不是凭借理性做决策的。”

“抱歉。”走在前面的讲解人转过身,不好意思地问:“您问的是什么?”

“没什么。”温特斯笑着问道:“我听说,行会总部保管着所有锻炉转让的记录?也保存在这间档案室?”

“锻炉转让?”讲解人略一愣神,很快反应过来,一指靠墙的木架:“哦,没错,也在这里。就在那排架子上面。按照章程,所有锻炉的转让都要在行会备案,否则不作数的。”

“我能看一下吗?”温特斯问。

讲解人面露难色:“抱歉,不是铁匠行会的成员是不能查看那些卷宗的。”

“那好吧。”温特斯也不强求,和讲解人继续边走边聊:“我还是有些好奇,钢堡现在一共有多少注册过的锻炉?”

“冶铁炉、锻造炉、热处理炉都算上的话。”讲解人仔细想了想:“大概有四百多座。”

“一直都是这么多吗?”

“当然不是。”讲解人笑着回答:“一开始也就几座吧?慢慢地越来越多。”

但他紧接着补充道:“不过最近三十几年我记忆里,至少二十五年,锻炉的数量没有再增长过。”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讲解人语气颇为复杂:“行会不再允许注册新的锻炉了。”

“原来是这样。”温特斯配合着接话,微笑着问:“请问接下来该参观那里了?”

另一边,仲裁厅内,执行委员会还是没能取得一致意见。

“不能光想着吃肉,也要想想风险!”有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你就没有想过他们可能翻脸不认人吗?就算他们信守承诺又如何?他们充其量只是帕拉图的一伙军阀而已!我们把技艺和财富交给他们,假如他们战败了、灭亡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他们既不要你出钱,又不要你出力。只要你出人就行!”铁手当场吼了回去:“甚至都不需要你出人,只要你同意出人就可以!”

对方反问:“出人难道不是出钢堡的人?不是出铁匠行会的成员?不是出我们的铁匠兄弟?”

铁手讥讽地回敬:“真是抱歉,抱歉我这么晚才发现原来您这么关心您作坊里那些领工钱的铁匠兄弟!”

终于,老施米德听不下去,拍桌子呵斥:“够了!”

争执双方都不再说话,仲裁厅短暂地安静下来。

铁手憋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撑着桌子站起身,看着其他锻炉主人,咬牙切齿道:

“我只想对你们说一句话放弃你们虚伪的道德吧!你们还不明白吗?这对我们来说是无本万利的生意!我们什么都不用出!我们只要同意放宽行会誓言的限制,就能平白得到一份诺大的产业可能会在未来比肩钢堡的产业!

你们一个劲地聒噪风险、风险、风险!但是你们怎么不想想收益?想想!直接在帕拉图生产铁器!卖给战争双方!甚至可能比我们在钢堡赚得都多!不冒风险,又凭什么吃到最肥美多汁的那块肉?!”

铁手看着面前的执行委员们,沉默片刻,冷冷地说:“就算派出的铁匠全都死在帕拉图,至少我们也不用再担心怎么给他们发工钱了。不是吗?”

这番坦诚到直刺每个人内心最阴暗的角落发言,令在坐的其他锻炉主人不寒而栗。

“住口!”老施米德把长桌砸猛然一颤:“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铁手哼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落座。

过了好一会,才又有人小声说:“以前有人叛逃,都是执委会出面悬赏追杀。现在执委会又要给打破行会誓言的人背书,大家不会服气的。”

铁手的火气蹭地一下又冒起来:“当年背誓者笼络走那么多叛徒,怎么没见你们一个人敢说话?当年我第一个说要悬赏那些叛徒的脑袋,你们不是都被背誓者吓得不敢同意吗?现在倒是抱着行会誓言不撒手了!呸!”

彻底撕破脸皮的铁手压根不是在场其他人所能抵挡的,刚刚说话的人被骂得哑口无言,讪讪地闭上了嘴。

老施米德见状,无奈地看向长桌末端,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约翰塞尔维特议员:“阁下,您说句话吧。”

塞尔维特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

“抱歉。”约翰塞尔维特面带愧疚,向着男爵夫妇微微颔首:“可否再给我们一天时间。明天,我们一定会给您确切的答复。”

温特斯展颜一笑,起身就要走:“没问题。”

安娜拽着温特斯,坐在原位,执着地追问:“您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还需要额外一天时间?”

“这件事情干系太过重大,执行委员会也无法决策。”

“那还有谁能?”

塞尔维特抿了一下嘴唇:“全体锻炉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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