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还是光鲜，厚重的胭脂粉还是盖不住脸上浓重的憔悴。

秦霜雪挽住了刘淑芬的手臂，有些仇视的瞪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用词恰当，确切来说，此刻的陈雪琴更像是一只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找人诉苦的大型猫科动物。

尽管陈雪芹掩饰得很好，但是秦霜雪眼睛敏锐，还是发现她脸颊的红痕，一直延伸到耳郭，遮无可遮的位置。

陆烨森打她了，陈雪芹不是示弱的人，更应该是两人干起来了。

秦霜雪此刻也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抿着嘴，搀着刘淑芬，意欲绕过陈雪芹。可是陈雪芹却用哀戚的声音叫了一句妈。

刘淑芬怔住了，这声时隔多年的妈居然是在这种时候叫出来，她就陈雪芹这么一个孩子，她以为再也不会有这种时候了，看向眼前的陈雪芹，刘淑芬甚至以为眼前的人只不过是她眼花生出的幻影而已。

秦霜雪的怒火是再这一瞬间被激发的。感受到身边人身体传来的僵硬，最终理智占了上风。

不可以，不能让陈雪芹这么肆无忌惮的来伤害她的亲人了。

“走吧，奶奶。”秦霜雪几乎是架住刘淑芬的胳膊往前面走的。

“妈，他不要我了。”可是她忽略了陈雪芹的卑鄙程度，一声胜一声的神情呼唤，在秦霜雪耳朵听来那就是魔音穿脑，可刘淑芬还是一个母亲，纵然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可母亲的身份注定让她成为失败者。

刘淑芬是个开朗的老太太，说着不能走这三个字所露出那种哀怨中带着请求且肯定的眼神，让秦霜雪甚至有一种被火舌撩过心脏的感觉。

不跟陈雪芹好好的聊一聊，刘淑芬今天是走不了了，就算真的强行让她离开，心中也是不痛快的。

秦霜雪同意安静坐下来谈一谈，但是却不能在萧家，而是火车站附近的餐厅。萧沐在，陈雪芹不知道是顾及有钱太太的脸面，还是把他当作外人亦或者是仇人，只是一直用哀苦的眼神盯着刘淑芬默默流眼泪。刘淑芬虽没有说话安慰，可还是坐立难安。萧沐也觉得明白陈雪芹心中想法，站起来准备找理由想先离开一会儿，但是被心烦意乱的秦霜雪制止住了。

“有什么话，你赶紧说吧。”并不理会陈雪芹的顾及，秦霜雪拿出手机点亮看了时间：“我奶奶下午两点半的动车，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陈雪芹环顾四周的眼神最终还是落在秦霜雪身上，踌躇了一会，才说到：“雪儿……”

“别，我姓秦，陆夫人还是像之前一样叫我秦小姐吧。”并不是秦霜雪故意要在这个时候让陈雪芹难堪，可嘴一张开，这种话自己就溜出来了，而且秦小姐这样的称谓已经算是很客气了，陈雪芹不是一个这么客气的人，她一般只会叫那个臭丫头，贱丫头之类的。

陈雪芹闭嘴，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看向刘淑芬，晶莹剔透的泪珠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坠。刘淑芬终归是心软：“雪儿，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好好说话啊。”

要不是怕刘淑芬难过，秦霜雪想将餐厅上面的辣椒面泼她脸上。她随意拿起桌面上的菜单，陈雪芹一看见这架势，这才敢开口：“妈，雪儿，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这个错要从陈雪芹从踏出家乡那一步开始忏悔，简功勤学途中遇上了陆烨森，并且一见钟情，在此之前陆烨森早就跟陆梦离的母亲有了间隙，离婚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然后是后来嫁给了陆烨森，因为她的出身日子也并不太好过。陆家父母虽然也是乡下人，还是思想顽固的乡下人，对于她这个乡下媳妇根本就看不上。

还有陆梦离，她前妻的女儿，更是将她的生活搅成一团烂泥。

最后口诛笔伐的对象就是陆烨森本人了。

说是认错，但是句句都在说别人的错长篇大论，完全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天真单纯追求爱情的女人。

秦霜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重重的将手中瓷白的汤匙在同色系的碗沿上磕得叮叮作响，陈雪芹抬着泪眼朦胧的双眼看者秦霜雪，这人怎如何的冷硬心肠，好歹我还是你的亲生母亲呢。甜品也只点三杯，你一定要这么绝情吗？纵然心中再不快，这些说辞也只敢再自己心里嘀咕，又可怜巴巴的看着刘淑芬。

刘淑芬揉了一把发酸的眼睛，将面前未动分毫的银耳汤推到陈雪芹的面前：“喝点，润润嗓子。”

秦霜雪拿捏着汤匙把玩，冷哼一声：“的确是需要润润嗓子了。”嘲讽不言而喻，将汤汤匙搁在碗中，萧沐适时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她一边慢条斯理的擦嘴，一边直勾勾的看着陈雪芹：“时间到了。”

萧沐已经起身去收银台付款了，秦霜雪起身想要搀扶刘淑芬，陈雪芹也猛都起身，并且一把抓住了刘淑芬的手臂，迫切的叫了一声妈。

秦霜雪的耐心已经被磨灭得差不多了。大步上前，横在两人中间：“你说想谈一谈，现在你也说了，我们也听了，你还想怎么样？我可不记得我们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你惦记的。”

整整二十余年，秦霜雪没有接到陈雪芹的一个电话，至于原因，秦霜雪给了她机会辩解，可能心虚，陈雪芹竟然只字未提。

“雪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只不过是想好好的跟你们呆在一起。”陈雪琴伤心欲绝。

秦霜雪只觉得厌烦，摆摆手：“多余的话，难听的话，我已经不想听你说了。你就直接说吧，你今天的目的是什么？”

刘淑芬大约是被陈雪琴的感情牌所打动了，有些动容的用眼神斥责秦霜雪。这时候陈雪琴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有了勇气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我想跟你奶奶一起回家去。”怕秦霜雪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陈雪琴赶紧补充道：“我知道你今天不会回去的，你奶奶一个人，没人照顾我不放心，我现在有时间了，我可以一直一直陪着她老人家了。”声音哽咽，很是动情：“将我忽略的二十年全部都不补回来。”

秦霜雪咬牙道：“回家，你现在才想要回家照顾奶奶，那二十年你干嘛去了。”秦霜雪感觉自己肺要气炸了，各种冷嘲热讽的事实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她胸口乱窜：“肯定是陆家太太呼风唤雨的日子过得太舒坦，我和奶奶在你眼里比狗屁膏药还难缠吧。”秦霜雪到现在还能清楚的想起陈雪琴知道秦霜雪身份那一刻看她的眼神，不是母亲的慈爱和愧疚，而是恨不得她消失的惊惧和惶恐。

“陆烨森现在不要你了，你什么都没有了，这会儿倒是想我我们的存在了。”秦霜雪随着说出来电话，心头锐痛和畅快并存：现在，晚了。我奶奶就不劳烦身份尊贵的陆夫人惦记了。这辈子，都不用。”

无论秦霜雪放多狠狠绝的话，可最后的结果依旧不能如她的愿。只要刘淑芬答应，结局就注定了。

“她终究是你妈。”刘淑芬已经泣不成声了，颤动得不像话的手掌握住秦霜雪的手掌：“她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我也不强求你能原谅她，但是奶奶想给她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雪儿，你不要阻止奶奶的决定。”

秦霜雪无话可说了。她可以不承认，可是不能逼着刘淑芬也不承认她母女的身份，血缘就是他们扯不断的牵绊。

陈雪琴是净身出户，身无分文，最后的车票钱还是萧沐在刘淑芬的眼神示意下帮她买的。动车没有误点，下午两点半准时出发。

走了。

秦霜雪瞪着陈雪琴亲昵搀扶刘淑芬的背影，眼神失去了焦距。脑子乱得很，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到，直到列车呜呜鸣笛才让她幽幽回神。

“你觉得我奶奶开心吗？”秦霜雪精神有些恍惚，晚上躺在床上两人闲聊又主动谈起这个问题。

萧沐在秦霜雪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应该是开心的吧，但是奶奶应该希望你能开心。”

抬头是一片黑暗，但是秦霜雪知道萧沐那双闪着柔和光亮的眼睛就这样一直盯着她，万籁寂静，两人平稳的呼吸在这夜里却像是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风，交织在彼此脸上。

良久，秦霜雪像是释怀一般：“嗯，只要奶奶开心，我就开心。”

是对是错，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更改，人活着，无非就是图了开心两字。计较太多让自己陷进无穷尽的苦恼和痛苦之中，反而是本末倒置了。

两人放弃了这个话题又聊了好久，聊到婚期这个问题，宴席多少桌，请什么人，备用礼物用什么比较好，婚礼喜欢中式的还是西式的，或者是中西结合……

萧沐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诸多细节就像是在他脑子已经演习了无数遍一般。秦霜雪笑着说中式婚礼，其他的都让萧沐自己决定就好了。

“这样也好，到时候你只要人过去，什么都不用你管，当一个最美的，最美的新娘。”萧沐不知道想到什么，低沉的笑声落在秦霜雪耳边：“礼金只要现金，不支持微信转账，全部搬到我们房间，全都是你的。”

秦霜雪喜欢钱，但是取财有道：“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啧啧……不过，我看了娱乐新闻，那些个明星结婚，朋友随的份子钱最低都是五位数，甚至还有六位数，七位数的，这样数下去我手真的抽筋了。要不还是支持二维码转账吧，反正最后你的也是我的。”

萧沐被那句你的就是我的给逗乐了：“没事，我家有验钞机。”

“行吧，省的我手疼了。”秦霜雪心情越发轻快了：“对了，晏玚和江庭都要随礼的吧，江庭一个医生，就不要整那么大的数额了，他一个人也不容易，晏玚这个富二代就不同了，狠狠的宰他一笔。”

萧沐说：“江庭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穷，这点礼钱他还是能拿的出来的。至于晏玚，可能宰不了，他以后结婚我们可得回双倍呢，而且看现在这趋势，估计也不会很久远了。”

秦霜雪想着夏佳佳，想起了上一次躲避夏佳的晏玚，又想起形孤影单的江庭，还是感慨了一句：“他们……”

“嗯，随缘吧，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决断。”

因为晚上聊天的缘故，秦霜雪做了整整一晚上的梦，一会儿是今天她盛气凌人揪着陈雪琴的画面，一会儿是她与萧沐婚礼现场的画面，一会儿又是江庭落寞的背影，末尾是暗夜中宋雨霏随风摇曳的身影，以及一双仇恨的双眼狠狠的瞪着秦霜雪和萧沐，声嘶力竭的咒骂，突然两股泉水一般的血液从她双眼迸流，糊住了整张脸，然后是脖子，然后是身体，最后完全被血液吞噬，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血人。

“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血人明明没有动，可她的双手像是橡皮筋一样伸缩自如，两只纤细的手臂像是冰冷的钢铁铸造，无论秦霜雪怎么奋力挣脱，可还是摆脱不了，她摔倒在地，萧沐竭尽全力拉住她的另外一只手臂，声声泣血让她不要放弃，抓住自己的手。可血人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不只是秦霜雪，连同摔倒的萧沐也正在一寸寸的向拖向深渊。

“放手。”

秦霜雪听到骨骼的脆响，不知道是她身体传来的还是萧沐身体传来的。在一片张狂恐怖的笑声中，她猛然惊醒了。下意识的看向床的另一边，没人。伸手一探，那位置还是温热的。

秦霜雪唤了几句萧沐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心里清楚他是上班去了，但还是随即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醒了。”

秦霜雪嗯了一声，游离体外的灵魂这才归位，嘱咐他一定要准时吃饭，不准抽烟，不准喝酒，工作太晚就不要回来了，自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萧沐一一应了，等秦霜雪先挂电话，结果两人谁的没有主动，秦霜雪又想起几条萧沐该注意的事项，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她先挂的电话。

没事，只是梦而已，不要太过神经质了。

秦霜雪揉着脸，又去厕所洗了几把冷水脸，这才感觉脑子慢慢缓过来了。又忙着给刘淑芬打了电话。昨天虽然打过了，可是陈雪琴在她身边，秦霜雪还是不放心，说她小人之心也好，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刘淑芬没接她电话，秦霜雪满怀心事吃了早餐，再一次将电话拨过去了。

接了。

刘淑芬的声音很欢快，解释道：“早上我和你……，两人一起去公园漫步去了，好多老太太可真实羡慕死我了，不仅孙女长的漂亮，女儿也还这么端庄有气质。”

“那些阿姨都还问你来着，说要等你回来给你介绍对象，但是我当时就回绝了，我说我孙女已经找到男朋友了，长得又高大又帅气，人又温柔体贴，再过不久就要结婚了，哈哈哈，你没看见他们当时那个表情，实在是太搞笑了。”

萧沐说得没错，奶奶真的开心。这就够了。

秦霜雪交代刘淑芬要注意的事项，两人聊了几分钟，突然听见陈雪琴的声音，问她中午想吃什么东西。刘淑芬说随便，问她会不会做？陈雪芹欢快说会。

刘淑芬还是不放心：“我还是去帮帮她吧，雪儿你还有事没？”

秦霜雪说没，那边就利落爽快的挂了电话。

这老太太，翻脸比翻书还快。

秦霜雪无语中，闲着无聊只能拨弄手机。下载了一个消消乐的游戏，正玩得起劲的时候，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

秦霜雪以为是骚扰电话，没接，直接挂了。刚刚返回游戏页面，手机再一次响起，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秦霜雪脑子突然响起昨天晚上那个血腥的梦境，心脏突突直跳，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是秦霜雪吧。”

男人的嗓子像是被水泥灌住了，那低沉沙哑的声音是从那仅存呼吸的唯一缝隙钻出来的，难听得很。

“你是谁？”秦霜雪身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没有谁会像他这样捏着嗓门说话的。

“哦，真实粗心大意，我忘记自我介绍了。”男人暗恼一般桀桀怪笑：“小姑娘，你听好了，我叫李大力。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