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马卫的突然出现,而没了再与江轻寒攀谈之心的宋琅,直接起身离开了崇文馆,打道回府。
从人声鼎沸的崇文馆回来之后,宋琅不禁更觉自家王府凄凉,地方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了,他早上随便逛了下,估摸着也得有上千平,但加上自己,常住的拢共也就四个人,要说胆子小些的,夜里只怕都不敢出屋。
好在他本也是穷苦出身,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因为长得太快,被子很长一段时间都盖不到脚,只能半蜷着睡,就算日后发达了,也没铺张浪费过,故而并不觉得如何。
他现在的心思已经全放在了思考三天前的晚上自己为什么要出门,又是谁欲置自己于死地这两件事上了,而这趟崇文馆之行,让他吹散了部分遮挡在真相前的朦胧云雾,正因如此,他才会急着回到府中,想要整理一番头绪。
一路行至花草繁盛的园子,本欲再去书房一探的宋琅,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压抑的抽泣声,他心中一紧,下意识放缓了脚步,躲在廊柱后,望着那坐在池塘边一块大青石上,身披明黄色短衫的倩影,眉头微皱。
不消说,定是梅清秋。
可她为什么躲在这偷偷哭泣?
难道有烦心事?
要说自家王府的这四个下人里他最关心谁,那当然是梅清秋,在宋琅心中,她早已和记忆里,那个唯一关心自己,会鼓励自己的大姐姐合为一体,可以说,她是自己与这个陌生世界之间联系起来的纽带,哪怕是老管家梅若水,他也有下意识的疏离感,毕竟就算有前主人的记忆,可对他而言,梅若水也依旧只是个在心灵上的陌生人,故而见她独自一人低声抽泣后,宋琅顿时忍不住了,赶紧迈步走了过去。
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梅清秋赶忙将哭声一止,随便抹了几下眼角后,慌慌张张地就想要从石头上站起来,可脚边长了青苔,她起得急了,不慎一滑,吓得她惊呼一声,眼看就要跌进池中,却被眼疾手快的宋琅从旁边一把拽住,然后揽进了怀中。
梅清秋被他抱在怀里,竟在挣扎个不停。
“放开!放开我!你这个狂......”
话未说完,待得她看清来人,便立即停止了挣扎,空气中不禁弥漫起了暧昧的气息,随后二人脸上都是一红,宋琅赶紧松开了她,在扭过脸去的同时,也顺势岔开了话题。
“梅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梅清秋刚因害羞而背过身去,可转瞬间却立马又转了回来,她眉眼微蹙,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语气里全是埋怨。
“四郎身体还未好全,为什么又要跑出去?而且连知会一声也没有,你可知奴婢有多担心么?”
要说其他场面宋琅都还有应对之法,唯独这亲近之人因关心而生出的埋怨,却最是让他这个未曾感受过多少真情的人吃不消,连继续追问对方为什么哭都顾不上了,只得下意识撒了个谎,搪塞过去。
“突然想喝羊汤,就出去转了转。”
梅清秋一听这话,顿时更加委屈。
“四爷为什么不与奴婢说呢,可是嫌奴婢做的难吃?”
宋琅一阵龇牙咧嘴,连连摆手。
“自然不是,只是羊汤得久熬,我担心梅姐姐太辛苦罢了。”
梅清秋听了,这才生出几分笑意,道:“哪儿来的辛苦,早就已经习惯了。倒是四郎,若是奴婢哪里让你不开心了,四郎大可以直接说出来,可千万别再乱跑了。”
宋琅挠着脸颊,笑道:“梅姐姐刚刚就是因这事才哭的么?”
梅清秋低下了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却未正面回答,宋琅不解其意,却也只当她害羞罢了,只是不待他细问,那被卖进府里的小少年梅晨突然从旁边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慌慌张张地大喊道:“主子,主子,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来了!”
宋琅转过身,看他那辛苦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
“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梅晨嘴角一撇,刚要开口,却见宋琅身后的梅清秋悄悄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机灵如他,赶紧改口道:“起,起夜的时候摔了一跤,不碍事。”
宋琅听了,倒也没有深究,只是嘱咐道:“以后记得小心些,对了,齐王到哪儿了?”
梅晨往外一指,道:“已经到前厅了,梅爷爷正替您接待着呢。”
宋琅略一沉吟,道:“既然来了,见见也好。”
眼看梅清秋要走,宋琅突然道:“梅姐姐与我一同去吧。”
梅清秋一愣,心中微微泛起几分喜意,却还是摇了摇头,快步往另外的方向走。
“梅伯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奴婢去煮茶。”
宋琅见状,也未坚持,而是随小少年梅晨一起,快步走去了前厅,刚一进门,就瞧见地上堆了不少造型精致的礼盒,而在屋子门口正站着一人,端得是威武不凡,高大健壮。
要说宋琅此世之身也有一米八上下,而此人身高接近两米不说,体格也十分健壮,而且生就一副浓眉大眼,目光灼灼,不怒自威,天生一股王者气,犹如雄狮卧岭,第一眼便给人一种不可逼视之感,纵然未着那彰显身份的衮龙服,而只穿着一件玄色常服,但他就是那种就算丢在人堆里,也可以被一眼找到的人。
齐王行二,名为宋齐光,母亲是唯二两位贵妃娘娘中的一个,这里要特别提一句,嘉国虽有九位亲王,却只有八个皇子,因为年纪最大的那位赵王并非本家,而是天子年轻时一位结拜义兄留下的遗腹子。
遥想当年,陈末乱世,年轻的宋泽雨还在外带兵征战的时候,曾与一意气相投的江湖人结拜,而此人后来也成了宋泽雨麾下最得力的将领,奈何世事无常,此人后来在一场惨烈的战役中不幸中了敌人的埋伏,战死沙场,只留下个怀有身孕的妻子,待得这个遗腹子出生之后,其妻子也随之而去了,之后宋泽雨便收了这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为义子,并在登基之后赐了他赵王之位,但毕竟不姓宋,故而不入族谱,也不参与论资排辈。
说回宋齐光,此人在朝野内外的声誉都不错,素有“贤王”之称,而宋琅在回溯记忆之后发现,当今天子好像也有意提拔他,故而他麾下的齐王党如今算是朝中除太子党以外的第二大势力,八位皇子中,光是团结在他身边的就有两位,一个是老六韩王宋欢,一个是老七燕王宋良。
不过自己原先与他并无交际,应该说嘉国九位王爷中,就属他陈王与其他人的来往最少,就连常年戊守边关,甚少回京的赵王,与其他人都交际颇深。
见到这位敢与太子打擂台的二哥后,宋琅不敢怠慢,赶紧走上前去,躬身行礼,整个动作一丝不苟,连态度也显得很是恭敬,并且在语气中也夹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以及受宠若惊。
“臣,臣弟拜见齐王哥哥!”
话音刚落,宋琅随即便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了自己,宋齐光一开口,声音果真是浑厚有力,极有磁性,连语气也很是亲近,难得的是他的亲近并不给人以虚伪做作之感,而无论是此人真是这种性子,还是能装出这种模样,都足以让宋琅对其高看几分了。
“你我兄弟见面,何须行此大礼?”
宋齐光伸手一托,宋琅也顺势直起身来,只是刻意放慢了速度,并且在最后也依旧保持着些微躬身的姿势,然后朝里一伸手,邀请道:“二哥请。”
二人面对面跪坐在铺好的软垫上,中间摆着一张小案几,旁边低眉垂眼的老管家梅若水正将已经煮好的茶水端到案几上,而宋琅也顺势替宋齐光倒茶,同时做出几分羞赧的样子,道:“二哥突然来,也不提前跟臣弟说一声,下人告诉臣弟的时候,臣弟都没敢信,就是什么也没准备,让二哥见笑了,二哥您请用茶。”
宋齐光爽朗一笑,端起茶杯,道:“以前的确甚少与四弟来往,突然造访,是愚兄的不是,不过只要四弟愿意,从现在开始,你我之间多些交际,我看倒也不算晚。另外愚兄听闻四弟前些天身子欠佳,所以特意带了些补品过来,还请四弟不要推辞,也不必有什么负担。”
宋琅一听,立马做出十分感动,以至于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最后只能继续给对方斟茶的可笑模样。
“多,多谢二哥好意,那臣弟就却之不恭了。二哥,这茶您多喝些,多喝些。”
东西送来了,不收白不收,不收还可能得罪齐王,再者对方既然来了,那在外界看来就是一种讯号,自己总不可能到处跟人解释自己与齐王之间并无多少交际吧,退一步说,现在还未查清楚要害自己的人是谁,若齐王是猫哭耗子,贼喊捉贼,那自己拒绝,就会打草惊蛇,若齐王是真清白,正好借他的势,寻求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