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失盯了步知年一天,他无非就是在房内看看书,或是院中赏赏花,怎么看都与凡人没多大区别。
“知——年——兄!”
一听便是一芙,步知年放下手中书册,走出相迎。
“今日辛苦了。”
原本一芙是有些疲乏的,但一见到步知年满脸笑意,便觉得好多了。
“不辛苦不辛苦,晚上吃什么呀?”
步知年的厨艺其实一般,但一芙总觉得有种家的味道。
“已做好在饭厅了,你去看看合不合胃口。”
一芙欢快地奔向厨房,步知年这才注意到如清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外。
“这是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她?”
步知年一愣,笑道:“她,很像舍妹小时候。”
“你还有个妹妹?”
如清这才发觉自己对步知年也是知之甚少,当然,除了知道自己是条龙,步知年也并不了解自己。
步知年点了点头,“况且……”
饭厅传来一芙的声音:“你们怎么还不来?我好饿呀,等不及了。”
“走吧。”
“嗯。”
人一旦忙碌起来,总觉得日子过得很快。人间戏谑花神仙凡之恋的好戏,天上的正主近日却是忙得头昏眼花。
鹿韭自诩代理绥岛事务多年,处理寻常事务应是游刃有余。可自从琼蓁宴后,一纸圣谕让储君的身份结结实实落到了存华身上,她便从绥岛被提到了源清宫协理存华。这几日的工作量让她只想自凋而亡。
百结又抱着一摞高过眼睛折子,摇摇晃晃地要走进来。
“站住!”
闻声百结一只脚悬在半空,犹豫片刻,又撤回了门槛外头。
鹿韭倒吸了口凉气,“你是不是偏心了些,净往我这儿搬?”
“我没有,存华那都摆不下了……”虽被折子挡着脸,但也能想象百结一脸委屈的样子。
“那叫桑弄的那货呢?天帝不是让他协理存华吗?天天就在书房喝喝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做客的呢。”
原本端庄得体的鹿韭,累极了也是会口不择言的。
“他跟存华共用书房,自然也是摆不下了……”
“好,那你进来。”
百结迈步,一脚踩在一个异物上,没稳住身子,怀里的折子尽数滑落。眼前没了障碍,她才看清鹿韭这一地十几座小山。
“你看看我这哪还能放得下,你给腾腾?”
鹿韭的笑里有杀气。
“放不下放不下,我我我这就拿走了,走了……”
百结收好自己方才带来的那一摞,忙撤出屋子。她觉得再晚上分毫,鹿韭就要炸了。于是这一摞公文又辗转到了存华处。
存华披着一件薄裳,那是昨夜百结覆上的,看来她又是一夜未合眼。旁人都觉存华一贯避世,只有百结知道她有多么想要天帝的位置,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百结只恨自己在这些事情上毫无天赋,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五十年间谷山周边竟有三百亡魂选择不入轮回?刻命司文书为何未陈缘由?”存华凝眉道:“百结,你去查清楚。”
“是。”百结临踏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桑弄神君一眼,他正看着存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倾慕存华的小神。
到了刻命司,曜央却不在。庞襄将谷山周边五十年间的记录找了出来。
“五十年前一个红发女鬼在谷山落脚,略有些本事,便有些追随者。我家大人说谷山这个小鬼王太女殿下是认识的,所以才写得简略了些。”
“红发女鬼?”百结取过记录,略一思索,道:“司命上神忘性也是够大,霖儿既从鬼道,凝棺锁放在她那里多少有些不合适了。敢问司命现可在天府宫?”
庞襄惊道:“凝棺锁?难怪这个小鬼寿数虽短本事却不小。司命大人现正在天府宫中。”
百结告辞,庞襄将她送到刻命司外。
“对了,我听闻妋衣的纸人宁凡在刻命司当差,不知是哪个?”
“他啊,读书读傻了,非要去历经什么人世百态,下凡去了。”庞襄看似嫌弃,眼底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寞。
天府宫一如从前,妋衣曾经带来的生机好像也随着她而离开了。鉴心与无莫心意相通的游戏玩得腻了,两人百无聊赖地守在宫外。数十年来,访客屈指可数,尤其是百结这样的女仙,简直新鲜。
百结道明来意后,便由千愿带往茶室。
“仙子请稍候,鉴心已去请司命大人了。”
百结点了点头,忍不住多看了千愿两眼。
千愿茫然道:“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抱歉,我只是从未见过纸人真能修成灵,失礼了。”
“我自己都快忘记了……”
千愿想起六十多年前妋衣刚死的时候,天府宫热闹过一阵子。那时天界来了几个仙官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时不时对自己肌肤上的纹路发出惊叹。
不过已有好久没人再提过了,自己原是个纸人这件事。
“你先下去吧。”
这声音沉沉地击进千愿的心里,她虽然日夜侍奉在曜央身侧,却不常听见他的声音。妋衣死时千愿心中闪现过的一丝庆幸,在往后数十年的时光里时时拷打着她的良心。连同对曜央的喜欢,也被质问得不敢再冒出头来。可是感情这种东西,你越是拼命压制,它就偏生要露出一个小触角来引起一阵阵骚动,让人抓心挠肝,欲断不能。
“是。”
天府宫外天帝原设下的结界还在,不知从何时起这个茶室里多了小结界。
百结再次确认四下再无第三人后,道:“昧每复生了。”
自己同韩夏相继重返世间,昧每能复生也不奇怪,“天帝意下如何?”
“他直接将折子往存华跟前一送,什么也没说。”百结叹了口气道:“存华打算,请旨灭族。”
曜央虽未开口,但一个抬眸便足以表达他的意见。
莫说魔族的自由是妋衣耗尽生命也要追寻的,何况此刻她还活着,她需要魔族。
“我知道上神的顾虑,还请上神放心,此举只为表明态度,天帝绝不会应允。”
“她可知道她的赌注?”
“人年轻时的莽撞,长大后总需要付出代价弥补的。”百结站起身来,施了一个大礼:“从前的事情上神忘记了没关系,但请上神记得太女殿下所做的一切,从未违背上神的初心。请你,相信她。”
存华来天府宫吊唁妋衣时,曾说,“还请兄长收敛锋芒,将储君的位置让给我。”
彼时曜央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不知为何,而今想起,心中突然热血昂扬。迷雾中的数万年岁月,好像渐渐轮廓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