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罗知县和李公公，苏叶捏着手里薄薄的房契，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其实不止是她，家里的每个人都差不了多少，李兰花甚至在人刚走就滑坐到了地上去。没办法，腿软啊！

就连总是表现得无比淡定的程家扬，这回也没兜住，直到现在还在愣神呢!一大家子人集体在院子里发了起码一刻钟的呆，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次日一早，程家扬去了趟镇上，把金银全存进了钱庄里，然后换了一叠银票回来。苏叶把这些都藏好，又和家扬商量着是不是要再买些田地回来。现在他们家共有三十二亩田，虽然说起来不少，但绝对算不上多。她现在享有朝廷九品的俸禄，可免八十亩田的赋税，再加上家轩这个秀才名下的五十亩，干脆就全买回来放着，反正田地也不会那么容易贬值。

“对了，你去里正家的时候，记得以家轩的名义捐十亩田给村里，就说田里所有的产出以后都拿来给村里的小孩子们读书用。这也算是给家轩攒名声了，以后对他走科举这条路有好处的。”

“知道了！”

程家扬去里正家这么一说，里正果然激动坏了，直拉着家扬的手连声感谢。等到他把这件事告诉村民们后，村民们也都高兴得不得了，之后对着程家人的态度又更好了一些。

老程家的人自然也听说了这些事的，一个个心情复杂极了。尤其是程王氏，她以前最是看不上那三个拖油瓶的，可恰恰是这三个拖油瓶，日子却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反而她千疼百宠的另外几个孙子，个顶个的没用，别说过好日子了，就连养活自己都很艰难。

“唉，老头子，你说，咱们当初是不是真的大错特错了？”

程老根自从上回大病过一场后更瘦了，整个人就跟皮包骨似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他默默听着老婆子的唠叨，却没有回她，不是故意，只是不知该怎么回罢了。其实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那又如何呢？那三个老二家的孩子，早就和他们离心了！可孽是他们自己造的，如今又哪来的脸去求好处呢？

程王氏见程老根不理她，说了几句自觉无趣，便没再说了。只是她不过感叹几句而已，另一个房间里的程付氏，却又开始琢磨起坏点子来了。那家子如今过得那么好，她怎么可能甘心得了！凭什么那三个没爹没娘的丧门星可以发家，而她两个儿子却一个屡试不中，一个被赶出村去，还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凭什么呀！

程付氏简直都快要抓狂了。想想如今家里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连肉味是什么样的她都快要记不得了！可人家呢？听说刚又得了几千两的赏赐，还有县里的宅子……啊啊啊，老天不公啊！

“你又在嚎什么丧？”程大富一进房就见到媳妇在哭嚎，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顿时更加不爽了。他烦躁地踢了把桌边的椅子，却一下子没踢准踢到了桌脚上，疼得他抱着脚满屋子乱窜，再看到程付氏那张丧气的老脸，不知怎么的，突然恶向胆边生，举起边上的椅子就砸了过去。

他看她不顺眼很久了！个搅家精，要不是她，家扬他们能跟老程家断绝关系？她总说家扬是丧门星，依他看，这个蠢妇才是最丧的丧门星！把家里带衰成这个样子，儿子也没一个有出息的……

“你个丧门星，毒妇，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程付氏被砸得头破血流，看到程大富恶狠狠的模样，吓得抱着头就往外跑：“啊啊，杀人啦，救命啊！”

……

“什么？你说程付氏差点被程大富给打死了？”苏叶喝了口水，听到家扬的话后，差点被呛到。

程家扬点了点头，“嗯，听说是拿椅子直接往头上砸的，还能活着也算是命大了！”

苏叶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打了个冷战。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对自己的媳妇都能下这样的死手，这还是人吗他？

仿佛看出媳妇心中所想，他猜测道：“我大伯这个人脾气本来就很坏，以前也经常打大伯母的，只是没这么狠罢了。不过，我倒是突然想起件事来，听说他最近和隔壁村的刘寡妇好上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苏叶却疑惑道：“可是，就算他要跟那个刘寡妇好，也用不着杀人吧，和离不就好了吗？”

关于这一点，程家扬也想不通。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要护好他们这个小家就够了。

*

又过了几天，是程家请酒席的日子。上回李公公他们来传旨时，苏叶就答应了村里人要请客的，这会儿便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程家摆酒，是整个程家村人最期待也最欢喜的事。因为程家人最是舍得，不光肉菜多，还分量十足，一般的人家就是过年也难得吃上那么好的饭菜。因此，在得知程家又要摆酒之后，他们提前一晚就开始空着肚子了，就等着隔天中午那顿丰盛的。

老程家这回也派了人来，是程大富的大儿子程家声，以及他的小儿子程子俊。对于这个人，苏叶是没什么好印象的，好像当初程家扬会退学，也有他的原因，再加上他那对奇葩爹娘，能让人有好印象才怪呢！

不过，他纵然满身都是缺点，却至少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孝顺。上回程老根病得都快要死了，是他拉下脸来家里求的家扬，又求的自己救人，光凭这一点，苏叶就觉得这人至少还没坏到骨子里去。不过这并不足以让她改观，无视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不过她当没看到那个人，那个人却先主动找上了她，准确来说是她身边的程家扬。

“家扬，我爹和我娘就要和离了……我知道，当初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我也不求你们原谅，只是想代表我爹娘，来正式跟你们说声‘对不起’。对不起！”说完，朝二人深深鞠了个躬，才又低着头回到了座位上。

苏叶听到他旁边的程子俊好奇地问他：“爹，这就是堂叔吗？他怎么不和咱们住在一起啊？”

程子俊还只有五、六岁，并不懂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可程家声看着小儿子那双透澈的眼睛，却突然间泪如雨下。他是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好好读书，后悔没有像书里讲的那样做个正直、踏实的好人。现在两个儿子就是他全部的希望了，他一定不会再像爹娘那样，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他会好好地把教导孩子们，至少要让他们成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面对这一场景，苏叶真是无限感慨，再往旁边一看，就见程家扬的脸上也是复杂万分。

“哎你说，这人还有得救吗？”

程家扬看了她一眼，说：“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他自然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但即使不好，他也绝不会去掺和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