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荒域处在神州大陆的内部,且是九域离海最远的地方。所以南方无尽海与东方星宿海的季风都永远都吹不到这里,更不用说雨水。
诸君开化荒域之前,生民多是凭借姜水度日,旱年更是把找到的汁水都榨取了,无论是沙漠里的刺球,还是旅木的汁液,又或者是沼泽里的污水,更不用说人与兽因水源发生的厮杀。靠近两大山脉的生民尚且能取雪水为用,靠近边域的则是流入他境过活。
只是位于荒域中心的漠邑,就成了一个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尴尬处境。
生存在漠邑的便是流民,他们之中有血脉根植于此的,也有避罪流落进入的,又或者致力于开辟薪火的刑徒。
但无论哪种,都知道,漠邑唯一重要的便是水,诸君开化之后不过是把唯一换成了最而已。
流民们的生存结构并不复杂,很是单一。虽然传承久远,但一个流民组成的部落没有首领,只有一位或者数位长者组成部落的长老团或是长老会,译过来大抵是这样的名字。据说他们传承着天上星辰与地下水脉的秘密。
每逢水源枯竭,长老们就会带领部落做一次迁徙。他们总是能寻找到下一个绿洲,当然这些长老皆声称是先祖神灵留下的指引。
千万年以来,流民不是没有变化,但至少有几个常识刻在流民的骨子里。其二为,一个部落不能没有值得尊敬的长者与过去,另一个则是,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尤其是水源。
是以,当诸君尽离去的离去,失踪的失踪,流民的反应是最小的一部分,他们早已习惯了失去。但诸君到底是在荒域留下了痕迹。
漠邑的道路不能说是崎岖,但也绝不好受,三千里的沙漠给所有经过它的旅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漠邑不需要界碑,有沙漠的地方便是漠邑的边线,流民在其中挣扎。
有人说,流民们一直试图在漠邑里寻找着什么,只是千万年的过程中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改变,让流民们忘记了这一切,只剩下深刻在血脉中的本能让他们很少踏出漠邑。
来到荒域的商队一般是两种,一种是大商人自发组织的商队,一种则是近乎流浪的商人,到达一个地方后停留,等到足够的人手,可以是同行或者刑徒也可以是流浪的武者剑士,达到一定程度后便能出发,在下一个村乡决定去留。
行商交易的一般是当地的药草,矿石,牲口或者水土乃至人口,又或者传闻,比如关于诸君的传说,不止在神州九域,在其他大州也是很受欢迎,又或者是关于妖魔的,漠邑传说中出现过神鬼的市场,在里面能买到许多珍奇的事物,可以是一段仙缘,也可以只是回忆的能力,诸如此类,有好有坏,多矣。
大商队一般寻找向导,在流民的绿洲中确定行发的路线。散搭的商队则是跟随着策君搭建的竹节水道或者雨使大力挖掘的井穴连线游商。
“靖平二十三年,也就是三十余年前的样子,”绵延数里的商队行在大漠之中,如同山丘一样的夔犀身上挂满了梯楼,为首的系座之上,一名浑身涂满纹身的白发老人慢吞吞地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歪七扭八坐在他旁边的几个小孩只是冲他不停地做鬼脸,也有被太阳晒得恹恹样子的老狗埋在老人阴影之中一动不动。
其中一位稍许年长的孩子头上插了一根火烈鸟的羽毛,双颊各有一条横纹。火烈鸟传说是由生至死一直活在熊熊烈火之中的生物,只有在遥远的南方才能寻找到它的踪迹,持有它的人无惧阴寒。
那孩子扫了一眼四周上下,前后有数十头夔犀连横数里,四下是数百只骆驼背着包袱水袋跟随着夔犀,驼铃声声,不绝于耳。边沿则是那些浑身包括在麻布之中的流民,他们骑着陆行鸟,每人身上背着一只小旗,一路上一言不发。
每有风沙吹来便在那些小旗之外止住,但流民亚麻布上避免不了裹上一身沙子。孩子正欲继续看下去,突然肋下钻出一个小脑袋,沙沙地开口道;“哥哥,阿蛮要吃,吃糖纸。”
孩子把背后钻出来的小孩提了上来,先是告诫他说:“夔犀上面不要随意走动。”另一边从胸前的油纸包中小心撕出些许红色的丝片,塞进了小孩的嘴里。
另一边,老人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天降妖龙,肆虐漠邑,凡是妖龙所过之处,尽化荒漠,当时的几个流民绿洲惨遭其害。不少勇士自发前去斩杀妖龙,然而被妖龙直视的他们失去了勇气。”
夔犀此刻逐渐停了下来,各自的御者自独角上爬下,给夔犀准备饮水与草料。老人停了一下,用手中的木拐依次将先前做鬼脸的孩子打了个遍,一人一下。
“下次,谁在大家伙没停下来之前就乱动,我会把他送到御者那边,让他们好好教教你们怎么给大家伙喂食。”
小孩含着糖纸被打了一下,不敢和其他孩子一样开口叫疼,生怕开口甜味就会溢出一丝去。孩子看着小孩的样子,强忍住不笑,等他听完老人的话,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是一直想多接触了解夔犀的。包括现在所谓给夔犀喂食,这种惩罚在他眼里都是一种奖励。
老人瞪了他一眼,意思显露无疑,别给我惹事。孩子也直愣愣盯着他,老人受不了,摆了摆手,用木拐点了三下他的肩膀。
孩子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是约时间谈啊。
老人心有些累的样子,看着四面八方的风沙被流民的巽杨旗所阻,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复又开口:“要去玩的,自己找一位长者出去,在烈炎那里记案一下。”
孩子,也就是烈焰闻言,翻了个白眼,道:“支司,你的故事讲得很好,我看现在没人想下去,你还是继续讲吧。”
老人闻言,摇了摇头,稍微伸张了一下身子,打了个哈欠,自座下取出水袋,咽了一口,开口道:“之前讲到哪里了呢。”
“勇士。”烈焰补充道,周围的小孩在老大的扫视下虽有不耐但还是忍着,安静地倾听着。
“对,是勇士,那些勇士并没有失去生命,只是失去了勇气。恶龙放过了他们,却让他们回去宣传。宣传,恶龙是神,需要生民的供奉与祭祀。那些回来的,不能被称为勇士的人们,成了恶龙的爪牙。他们变得贪婪,残暴,邪恶,整个漠邑都被他们支配。
尽管恶龙确实展现过神迹,但恶龙要的太多了,不止是财宝,更多的是生命。恶龙要人们心甘情愿的牺牲,以及那些恶意恶行。无数生民的怨念与生命,让恶龙变得空前强大。”
这时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然而,妖邪肆虐,天理难容。恶龙当时能为祸,不过是九州封印转为强盛,仙海难以介入而已。”
没有人发现,一道高大的人影何时出现在夔犀的背上,除了老人与孩子似乎也没人注意到他的出现,听到他的话语。
老人不去看他,只是冷冷说道:“仙海怕是看不上九州这点小地方,再说九州生民的安危又何时为仙海所关注了?最终拯救世人的那些之中,有出自七海的,有来自瀛洲的,有自南方来此的,有人不久自绝云渊浴血而出,也有流浪四方的苦行,更有感悟天命的刑徒。
仙海,哪里又干仙海的事了。顶多是多了一个被仙海视为叛徒的剑客罢了。”
那人影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道:“当年参与斩龙的八人中,有一位来自冰原的大巫。”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恶龙共有九首,每只首级上均有一根凝聚恶龙力量精华的角。只是因为九州封印存在,修士各方面约束在三凡。当日参与斩龙的八人,每人斩却一首则不得不退。”
老人叹了口气,接道:“然而八人尽力,仍余一首。恶龙虽去八首,依旧不死,只是重伤,剩下的龙首化为鬼龙。其龙灵遍散漠邑,掀起漠风,吹在薪火无存之地,带走一切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