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大约是有三境的,一者为有形之极致,昔日有工费时三年,铸就一叶,置于林中,而人不能辨其真假。工者自得,告于天机,天机笑之曰:天地造物,何须三年成一叶?工者默然。天机又曰:然汝能以假乱真,人之最也。
连华走回马车,突然想到这个故事,至于剩余两境,那个无良的师叔并没有说明。虽然很能理解言道必失,但这并不妨碍连华想用剑将无良师叔一斩两断的冲动。
不过今时想来也算有所得,还得多亏前些日子偶然得到的龙清岷笔记。不得不说,节气楼无处不在,即便在九州都能见到他们的形迹,更是把生意经做到了极致,令人印象深刻,尤其还狠狠宰了连华一刀的情形下。
一日翻一页,一夜弃一页。今日或有所感,直接别到一页,上面寥寥数句“若要立剑道,自技升华吧。直入者,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此语与故事可以共思,也是连华借助心神思考的结果。万般剑法为根,凭心生意,寄形于气……工者的人之最,与剑法的融会贯通有同工之妙。
连华所参考修持的剑经:《一斩天人二分》本身只有下篇,所描述更近乎于道,处形之上,虽然玄之又玄,但根底并不扎实。顺带导致他的战力极其不稳,上限极高,下限极低。
由于九州封印的存在,是以八人出山后,除却牧长铗师兄是明确表明去往阳州,其余师兄弟并无表示,连带自己都只是收到亲缘的邀请,才决定前往神州。
不过似乎也算机缘,如今根基认知逐渐得到补足,而且九州封印似乎也很有意思啊。
拉开车帘,马车内部自成世界,是真正的大世界!
天地落雪,八方尽风。
少女的背影立在山崖边上,遗世独立。
见此情景,连华有了些许讶异:“你悟了?”
听到连华的声音,少女顿时受惊,风雪似乎都为之一滞,随后她转过身来,看着连华嗔道:“表兄,你又吓到人家了。”
“唬,是你差点吓我一跳,原来只是花花架子。”连华松了口气旋即严肃道。“前人的遗泽也不是给你这么挥霍的,撤了。”
少女本来有些心怯,但是一见连华语气生硬,情难禁地也顶了上去:“不,人家只是想看雪而已,家里那边又没有,这次神州还差漠雪没能看到。”
闻言,莲华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等到漠雪,绝不可能,错过这次时机,再回仙海就很麻烦,而且,现在的问题是,你该把虚境撤了。”
“好好好,听你的。”虽然有些不耐连华的话语,但少女还是遵从他的话,挥手之间,撤去虚境,一切归于马车之中,那舞动的流云袖也掩盖了眼珠转动间一闪而过的狡黠。
连华目力极佳,觑得虚境化作的镯子色泽较之印象中未减一分,眯起眼睛道:“看起来,你还是真的有所进益啊。”
少女不忿地想到,哼,人家的小手就不好看吗,亏得她还故意把镯子亮出来,吸引注意力,果然姑母说得对,那地方出来的,都注定孤独一生。不过,表兄还是真的好看啊。想到这里,她柔声说道:“人家前几日夜里,得见漠沙似雪,夜昙有所突破,逐渐领悟到前人留下了神韵。”
听到这里,连华摇了摇头,他出身本就不差,有拜入名山,自然见识广博,对此道也算有所了解。此道尚未正途完法,属气之分支。当初也有所接触,只是因其太过清苦,因而却步。
正想着,听得少女轻声道:“表兄,人家有进步,你能不能给点什么奖励?”
连华本能地正欲拒绝,但想到少女先前遗世独立的模样,不免心生怜悯,软道:“你想要什么?事先说好,日前耗资巨费,当下身无长物。”
少女本欲直言,就要你好了,但所幸为夜昙花香一熏,终是清醒,幽幽道:“表兄,能否为我演一段剑舞?”
“这。”连华有所犹豫,剑舞嘛,其实八脉之中,确实有其技,他也算是有所涉猎,只是让他用爱剑为女子剑舞,终是有勉强的意味,不合道心,但究其本质,这要求也不算过分,所以当下甚是难以抉择。
似是看出他的为难,少女镯子轻摇,泄出寒风三叠,凝雪成剑,锋长三尺,洁白无瑕。
但见少女双手呈剑向前,直视连华道:“表兄,请了。”
连华视剑叹息,终是取剑,双手执中,剑尖向天。
剑舞第一式,孔雀开屏,剑身摇曳,生出微光千万,进而如孔雀开屏,由一剑化生一个光圆,灿灿银光,引人入胜。
一时之间,一地之内,天地唯剑,无人。
终式——雪花盖顶。
连华一声叹息,生之时,死之命。
长剑由实转虚,终归于无,而此刻马车之内,竟有漫天雪花飘落。
少女猛然掀开窗帘,但见漫天黄沙之间有白雪纷飞。
蓝天黄沙白雪,顿成瑰丽奇境。
大漠沙如雪,今日终得见。
“表兄,快来看漠雪。”少女猛然招呼连华。
见周围有人注意过来,连华身形幻化,一根草梗叼到嘴里,已然出现在马车顶上,闻言,只道:“好大的雨啊。”
另一边,姜离璇一手提着后灵柩的后衣领,越上夔犀背,忽有所感,转头望去,正是连华的方向。
后灵柩心底只听得他道了一句,好寒的剑意。
夔犀背上,老人突然咧嘴笑开怀:“真是天作之合。”
瞒者瞒不识,姜离璇一身气运重归荒域,因其浩大,润物无声,不为凡人所知。然而同为无形无质之物,气运金雨遭遇归于天地之森寒剑气,又逢漠邑天气流转,顿化飞雪散于天地。
这一切,老人,姜离璇,连华均是有所察知,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也只有后者才能清楚。
“我有三事问君?”
闻得老人开口,后灵柩转过身去,面对于他。
“请老先生开口。”
老人饮了一口酒,把竹拐放下,站起身,迎着前方,道:“此风,此地,可是此人?”
姜离璇缘在夔犀的边上,只脚已然悬空,轻纱随风,却吹不开他的容颜。
后灵柩端正姿势,按照哥哥后来补充地礼仪,危坐不动,徐徐道:“景变,物变,人事也变。”
老人虽心中已有所预感,难免有所感伤。但也大抵确认了心中的想法,修道途中,总有不便之时,哪怕他现在也是尽量少遇他人,动辄便是给彼此带来劫数,如同之前遇到的玄鹤一样。
“时光不能倒流,唯有侠情依旧。”
听到后灵柩后续的话语,老人一时感慨万千。
“表兄,你说你之前去见到一个有意思的人,是怎么回事?”
“闻乐而发意,不能隐志。”连华目光悠远,似是看向前方夔犀背上的人,又似看在无穷无尽的远方。“然而任他万种离情,终来不过一抔黄土。”
“弄影,你要长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