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空,目光所及,不见一丝云朵。阳光洒满海面,微波粼粼,就像是哄着孩子睡觉的母亲,轻柔的触摸着猎屿的沙滩。
这是近来难得的好天气,将阴霾一扫而尽。猎屿的望台上,士卒极目远眺,一个小小的米粒正在破开了海天一线。近大远这是常理,士卒很清楚这只可能是一条海船正在缓缓驶来,南澳岛左近正处于海贸航线之上,来往海船是最正常不过的了,他却也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船在他的眼中的倒影越来越大,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艘船的非同寻常。
来船是一艘水艍船,宽一丈五六尺,高七丈有余,炮位齐备,尤其是船首的那门火炮,直指前方。
水艍船劈浪而来,士卒立刻通知了负责望台的军官。炮台、烽火台尽皆最好了准备,一旦有事,便开炮射击,同时点燃烽火,向南澳岛示警。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不过是虚惊一场,因为那艘船上分明打着的是闽安侯周瑞的旗号,想来应该是周侯爷和陈参军回来了。
南澳岛的码头,水艍船停泊在码头,落帆下锚。船停稳了,陈凯、周瑞等人转乘了小船,匆匆上岸,连忙来到郑成功身前,一礼而下。
“周侯、陈参军救我生民百姓,当是吾向诸君行礼致谢才是。”
闻讯,郑成功特地出来迎接,说着,便是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陈凯和周瑞也连忙回礼,才算是把礼数上的这团乱麻扯清楚了。
“这位,是邝露邝舍人。”
“邝舍人文采风流,书法有祝京兆之风,吾在闽南亦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不敢,露文章写得再花团锦簇,值此国难之际也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国姓文武双全,在这粤东、闽南收复失地、庇护一方百姓,方为正途。”
花花大轿人抬人,陈凯救下了邝露,邝露也并非是什么矫情之人,此刻与郑成功谈笑风生,乍看上去无异,但是在船上,与陈凯之间到好像是隔了一层,不似当初在广州城内谋划串联基层文官及卫所军官时的那般亲近和默契。
“看来,这位邝舍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债嘛。”
“嗯,他那性子,洒脱惯了。”
刚刚结束了旅程,身体和精神的疲惫不可避免,接风宴定在了明天晚上,经过了短暂的寒暄,众人纷纷退去休息。下人引着邝露去安排好的房间,郑成功随口道了一句,陈凯则幽幽的回了一句,二人便一言不发,默契的来到了郑成功的书房。
上了一杯香茗,下人便自行出了房间。陈凯与郑成功对坐着,品了一品,还有些烫,便随手将其放在了郑成功的书桌上。只是没等他开口,郑成功似乎也对茶水的温度不甚满意,放下的同时,便与陈凯说道:“你能安全回来,我就知足了。”
“多谢国姓挂怀,下官”
“竟成,客气话我不想多说了。十一万百姓,七百多条大小舰船,外加上十一万两白银,你的努力,我不会忘记,广州的百姓不会忘记,大明也同样不会忘记。”说到此处,郑成功顿了一顿,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从广州到了潮州,这些是资源和助力,可弄不好就会成为负累,甚至是灾难,你要担起更重的担子。”
“下官明白。”
“我倒不担心你的能力,只是担心你总是把目光局限在军器局这一摊子事情上,放不开手脚。”
初来乍到,陈凯在军器局一展拳脚,获取了融入这个军政集团的机会,自此之后,也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军器局的发展上面,就好像是惯性一样。
不可否认,郑成功所部的武器装备水平的不断强化,多诚惠于陈凯的努力,但是这份惯性也不可避免的将他的发展思路局限在了以军工生产为主体的产业之上。当然,除了军器制造,陈凯也并非没有去做其他的事情,而且也很是做出了不少成绩来,但是作为旁观者,郑成功显然已经看出了这并非是陈凯的能力极限,他还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无非是受到了自身思路以及一些其他因素的限制罢了。
“下官”
陈凯正要出言致歉,郑成功却摇了摇头:“竟成,你我相交多年,你知我,我也知你,咱们都是志在恢复之人,是一种人!广州那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像当年我在南京时所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大明想要中兴,指望那群家伙是没戏的,还需要我们做出更多的努力。”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凯对于郑成功所想,已是心知肚明,只得重重的点了点头。很多东西,已经不需要开口,这份默契,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一切可以尽在不言之中。
沉默了片刻,郑成功将茶水一饮而尽:“竟成你将部分百姓和船只转送给陈奇策是对的,与张月、李元泰、李建捷以及他们背后的李元胤的合作同样应该继续下去,甚至包括澳门方面,也是如此。指望着依仗盟友是不现实的,但是这些人各有各的关系和势力,海贸的主导权在我,总是有所收益的。”
轻描淡写的对陈凯的处置做出了肯定,郑成功便进入到了主题:“关于那些百姓,竟成你有什么想法?”
这一次陈凯带回来的资源过于巨大,这里面蕴含着的战争潜力之巨大,无论是明面的,还是隐性的都是难以想象的。只是现在郑成功还在消化着郑彩、郑联的实力,已经有些消化不良了,从广州带来的这些则需要陈凯发挥更大的作用。
对此,陈凯早有预料,只是最后整理了一下措辞,便与郑成功言道:“我军现阶段控制着潮州一府和漳州府的诏安县、中左所等地。凭这些地方,是消化不了这么多百姓的。我军不能让他们变成累赘,就需要人尽其用。最简单的办法是尽快收复更多的失地,但下官不认为这样做的效果会有多好。”
郑成功所部控制区的左近府县对于外来人口的吸纳能力都不是很大,尤其是农业方面,福建八山一水一田,汀州不谈,漳州和泉州的耕地面积也不是很大,更别说还都是有主之地。惠州府,东部一样是多山、多丘陵,进入到西部的珠江流域才会有大片的可耕地,这也是惠州府城为什么会偏居于西南部的原因所在。
最实际的办法,就是挥军西向,与尚可喜、耿继茂争夺广东这个省。但这与郑氏集团自身的核心利益相悖,而且也已经丧失了最佳时机,只会事倍功半,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陈凯说来,郑成功也自是能够理解,他需要的是陈凯的答案,而陈凯也没有打算藏着掖着。
“珠江水战,阵斩许龙、盛登科,详细的报告想必国姓已经看过了。广州本地百姓并非血勇之士,缺的无非是没有人将他们组织起来罢了。下官的第一策,是效仿宋时旧例,在灾民中招募兵员。一个士兵的本色、折色,足够养活一个人口不多的家庭,国姓从中招募一万大军,就会有几万百姓免于饥寒。”
“英雄所见略同!”闻言,郑成功拊掌而赞道:“我想过,可优先从军户中招募兵员,广州四卫与鞑子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上阵必有奇效。”
指望仇恨来提升战斗力,陈凯并不以为意。但是封建军队,又能如何,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旁的,继续着他的建言。
“下官的第二策,还是在于开拓,但并不是漳潮以及周边府县。”
“哦?”
这个说法,确实吸引了郑成功的注意力,但是当陈凯把第二策全盘脱出,他却摇了摇头,对此显然是与对第一策的态度大相径庭。
“竟成,大员和琼州,这两处都不是什么易于发展的所在。与其在这两地浪费时间,甚至还不如回去和尚可喜争夺广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