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曾樱,陈凯其实早先并不是很喜欢。至于原因,很简单,此人是江西临江府人士,早年为东林三君之一的邹元标的弟子,算是资格很老的东林党成员了。
不过,这人倒也并非是那等只会空谈的货色。在乡时协助本地知县治理地方在常州府捐俸修堤,造福一方,为当地百姓称之为“曾公堤”任职漳南分巡道期间剿灭过祸乱一方的山贼匪患任职湖广期间镇压过农民起义担任登莱巡抚时也曾抗击过清军。除了一力与阉党作对外,却也并非全然的“平日素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算得上是个愿意为地方百姓做些事的官员。
但是对于东林党,陈凯是有着很大的警惕的。当初专门拜会,更多的也是出于官场的礼数,而且此人曾力保过郑芝龙,与郑氏集团有着极其紧密的关系。但是这一次守卫中左所,曾樱不可谓不遗余力的相助,凭着他的身份劝说过城内城外的不少士绅出丁出粮。
如此相帮,陈凯也明白,曾樱既然早前都已经想要留在城中自裁了,自是个重名之人,所以陈凯对此人很是放心,因为此人已经是古稀之年,能出来做事就是莫大的好名声,尤其是城池一旦守住了,就可以轻易的获得莫大的声名。对于这样老而成精的人物,是最轻松、最不用承担风险的办法,甚至在与陈凯请命时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对这个老东林,陈凯的感官好了许多。但是今天的这话说来,他对于东林党的警惕之心就再度浮现,只是面上不显,流露了些许深思的神色,表示会注意此事就再没说些什么。
怀着忐忑的心情,陈凯启程出发,明军步骑混编,不过区区两里地的距离,又有神前沃的明军出兵接应,倒也是无惊无险。
神前沃在明时是商船云集的港湾,官府在此设“沃甲”稽查出入海船。不过到了现在,此间却只剩下了明军的战船,那些商船和渔船早在十来天之前就已经逃得干干净净了,剩下的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港口,与这厦门岛上其他空无一船的海港,一般无二。
郑鸿逵还在座舰上议事,陈凯登船拜会,议事也就此结束,众将尽数出了船舱,就连陈凯带来的蓝登也被郑鸿逵支了出去。没有先行处置公务,商讨战守策略,而是先行密谈,这般的不同寻常,不到半个时辰前曾樱的那番话当即就浮现在了陈凯的心头,手上更是下意识的想要摸一摸那把燧发手枪的位置,但却立刻止住了这份冲动。
郑鸿逵是武进士出身,那份手段,想要杀他,他是绝对不可能有什么装填的时间的。更何况,郑鸿逵还是郑惜缘的父亲,说来,从心理上陈凯却也不似对郑芝莞那般能够轻易下得了手。
既然如此,陈凯干脆镇之以定,向郑鸿逵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便要向其人问询进一步的战况。战况,确实是有的,但是郑鸿逵看上去却并不急于谈到这些,反倒是等旁人彻底散了,船舱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才拿了两封书信出来。
“你先看看这个。”
陈凯起身,接过了书信。第一封信的信封是空白的,但抽出信瓤,陈凯却是脸色突变。
“羽公吾兄,见信如晤”
羽公是郑鸿逵的号,能够如此称呼其人的必然是熟识。陈凯心中波澜已起,继续看下去,其中内容无非是劝说郑鸿逵分给他们一些船只,用以转运之便,否则只会害了郑芝龙以及郑家在安平镇的族人云云。
“国公之意如何?”
信是马得功写的,郑鸿逵和马得功是旧识,弘光朝时曾同守镇江,私交甚好。看到此处,陈凯已经基本上明白了郑鸿逵的心思,心头怒起,然则冰冷的话语问出,郑鸿逵却摇了摇头,示意陈凯把第二封一起看完了再说。
已经有了这么的一封信了,陈凯抽出第二封书信,也同样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至于内容,只是开头的那个“芝凤我儿”的称呼,他就已经不需要再继续看下去了。
郑鸿逵,这个名字是陈凯的这位岳父老泰山当年考武举时特意改的,原本名叫郑芝凤。能够这么称呼他的不会有旁人,只有郑成功的那位祖母黄老夫人。
陈凯知道,那位老太太可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去年郑成功夺取厦门岛,手里握着郑联、郑彩以及他们部将的家眷,郑联所部当即改换了门庭,就连郑彩的不少部将也没有坚持哪怕一个月就率部来附。
接下来,郑彩以及他麾下的章云飞、蔡兴、江美鳌等将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岂料这位黄老夫人得知了此事,专门把郑成功叫去数落了一顿,随后更是逼着郑成功把郑彩的家眷放回,以全宗族之义,结果郑彩的事情才会迁延至今,始终得不到解决。
这一遭,黄老夫人在清军的威逼利诱之下,又专门写信来劝说郑鸿逵,要他顾及着身在京师的兄长以及安平镇的族人们的安全,放马得功回返泉州。而郑鸿逵的这般行止,其选择如何,也就不问自明了。
“国公,马逆突袭中左所,屠杀岛上百姓,就连郑家的子弟也多有被其所杀的。旁的不说,前几日,一连三天,每天马逆都会派人将一个郑家子弟拉到城下虐杀,甚至连没出阁的姑娘都不放过。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您难道就打算这么放他回去继续作恶不成?”
隐忍多日,只为等来援军,将这些清军尽数杀死在岛上,为受难百姓复仇,也好给其他清军长个记性。岂料等来的这个援军却是这般软弱,清军稍一威胁,就要忙不迭的放虎归山,这等人物,又如何指望他能够坚定不移的与满清战斗下去!
此时此刻,陈凯已是怒不可遏,哪知道他的质问刚一出口,郑鸿逵反倒是比他更加愤怒,当即便指着陈凯的鼻子喝问道:“我还没有质问你呢,你到先跑来质问于我。陈凯,你不过是个大木的幕僚,凭什么杀我三哥,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