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很多城里人都不知道乡下集市的存在,或者是只听说过却从没经历过。
集市是乡下或小城市中定期买卖货物的市场,场地一般设在城镇的菜场及菜场周边。集市的日期是固定的,以杨安生活的小镇为例,每五天举行一次,每月的初二开始,然后是初七、十二、十七,依此类推。
到了开市这一天,十里八乡的村民大半都会赶过来,那场面,说人山人海是一点都不夸张,街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跟国庆期间人满为患的北京八达岭长城比,也是毫不逊色。
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从最常见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零食杂嘴,到春秋长衫、夏季短袖、冬季毛衣,还有那锅碗瓢盆、菜刀砧板、锄头扁担、眼镜玩具甚至于蟑螂丸、老鼠药,总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卖货的人也有讲究,有固定摊位,那是正经给市场管理部交了钱,没人能动的;有流动摊位,那些也是市场的熟人,一般也都有固定的位置,偶尔被人占了,就挪一挪,或者和别人挤一挤,等管理人员过来收了摊位费,拿到发票就可以安心卖东西了。
还有一类属于见缝插针型摊位,一般都是附近的乡民,自家地里产了东西后,就趁着市集拿过来换点钱补贴家用。这一类人因为东西少,找个空地就能开卖,所以各个大的摊位之间的空隙都是被他们给填满的,而且这些人大都是年纪偏大的老人家,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大家乡里乡亲的,也从不会有人故意为难他们。
最后一类也是最惨的,就是一些推着装满麻花之类的零嘴的小车,或者胸前挂个木匣子,里面装着糖果杏仁葡萄干之类的小摊小贩,他们一边随着人流走,一边吆喝叫卖。
他们带的东西多,走得慢,遇到有人买东西了就随意在路中间停下来,造成交通堵塞,更重要的是,他们从不交摊位费!所以就成了市场管理员的重点打击对象,经常被驱赶,然而集市人太多,管理员们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他们,往往是这边被赶了出去后,马上换个方向从另一边钻进来,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吆喝起来。
不过这一类摊贩也是杨安小时候最喜欢的,身上大半零花钱都被他们赚走了。没办法,谁让小孩子最是贪吃呢。
……………
凌晨四点半,天空依然漆黑一片,好在那大雨已经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过这初夏凌晨的雨还是充满了寒意。
杨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推开那虚掩的院门。
堂屋里的那盏小灯已经亮起来了,橙黄的灯光轻轻地迎了上来,一部分照在了他的身上,一部分沿着他身后的院门溢了出去,在地面上形成了长长细细的一道暖黄,为这漆黑的大地带来了一点光明,一丝温暖。
屋内,老爷子正拄着拐杖在给那装竹笋的蛇皮袋套上绳结。
熟练地打好结,用手使劲提了提,确定没问题后,老爷子才满意地松开手。
“阿公,我回来了。”杨安一边轻呼着,一边朝堂屋走去。
“嗯,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早去早回。”老爷子站直了身子,望着杨安说道。
“好的,阿公。”杨安点头应道,没再说多余的话,直接拿起放在两袋竹笋旁的一根竹扁担,将它的两头套在刚才老爷子打的两个结上。
“这是零钱包。”老爷子从旁边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小布包。
“嗯。”杨安接过布包,将它塞到了雨衣下的衣服口袋里,随后身子下蹲,将左肩放到了扁担的中央,微一用力,他就很轻松的站了起来。
那百斤竹笋被留下了二十来斤,又给邻居们送了十几斤,剩下也就不到七十斤,这样的重量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阿公,我走了。”赶集要趁早,尤其是卖东西的,更要早点去占个好位置,所以杨安没有耽搁,挑起竹笋就准备出发。
“去吧。”老爷子朝他挥挥手道。
随后杨安就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按着身后的那袋竹笋往院外走去。而将军则是跟着将他送到门口。
走出院门,转身朝站在小灯下的老爷子挥挥手后,他就关上院门,然后打开手电筒,靠着那已经变弱了不少的灯光快速地往村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将军的黑鼻头还在门缝里探着,直到杨安远去了之后,它才身子一转,跑到堂屋里,在已经端坐在方凳上的老爷子旁趴了下来。
老人和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凝望屋外黑沉沉的天地。
而此时的杨安已经沿着窄窄的村道走出老远,来到了太平桥上。
连日的大雨已经让桥下的那条小河沸腾了,老远就能听到那轰隆隆的水流声。走在桥上,甚至能看到桥下汹涌的河水撞击桥墩后溅上来的水花。
杨安将手电筒往桥下照去,只看到浑浊的水流正泛着白沫咆哮而去,它们已经快要逼近桥面了。
这样大的水往年很少见到,即便有也是在盛夏时节下了特大暴雨以后才会出现,今年怎么才初夏就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杨安眉头微皱,不过他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快速穿过太平桥,然后往左拐去。右边的路是进山的,前面的路是进田的,而左边的路是去镇里的。
沿着左边的黄泥小道走了大概两三百米,一条宽阔的石子路就出现在了杨安的面前。
这条路有十来米宽,路上铺满了瓶盖大小的石子,脚一踩到上面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这就是镇里唯一的一条公路,串联起来整个镇的十八个村子,平日里各村的村民们要去镇里,走的都是这条路。
它也是通车的,不过来往的班车不多,一共也就三四辆。平日里要想坐车,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要等上一个小时,并且极有可能没有座位。
因为这些面包车一般情况下不把人塞满是不发车的。
发车后,每到一站,那售票员就会使劲地吆喝:“都往里面走走!都往里面走走!”然后艰难地打开车门,让更多人的人挤上来,直到整辆车真的跟个沙丁鱼罐头似,被塞得没有空隙了才肯罢休。
就是这样也并不是每次都能坐上车,尤其是集市的时候,那么多的村民全都涌出来了,即便车被挤得连门都关不上了,还是有许多人在依然在外面使劲地挤,妄图挤上车。
每到这个时候,别的镇上的车就会趁机跑过来赚钱,他们那边的集市还没到,可以先来这边拉个半天。而这半天赚的钱往往比得上平日里三四天赚的钱。
杨安没有等车,一来时间太早,那些车都还没开,二来他挑着两担子笋,真要去挤那班车,估计一半的笋要被踩坏了。
所以他是打算直接挑着笋,沿着这石子路走到那镇上去。
“嘎吱嘎吱嘎吱。”一片黑暗中,杨安踩着湿漉漉的石子,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出发了。不过这一路他并不孤单,这条石子路上还有很多早起讨生活的人同样在借着自己手中电筒的微光缓缓前行,他们有的甚至比杨安来的还早,挑的东西比杨安的还重,走得比杨安艰难得多。
生活从来都是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