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入皇陵,宗越及所有皇子跟着棺椁一直送到了十里亭,大皇子等人因需要为先帝送行暂且被放了出来,一路上也是老老实实的跟着棺椁哭泣。
宗越跟在送葬队伍中的模样,让萧卓心中叹息,这孩子亦步亦趋的跟着棺椁一步一个脚印的送到了十里亭,一直在那跪到黄昏,所有人都感动于这孩子的孝心也跟着跪在那里。
直到黄昏萧卓看宗越仍没有起身的意思,无奈之下踉跄着站起身向他走去。
今日的萧卓一袭素色衣袍头上未着任何发饰,就那么一步步的走向最前头的宗越。
直到宗越身侧,萧卓止步蹲下身体一点点的扶起宗越将哭肿了双眼的宗越拥在怀中轻声安抚。
“越儿,回去吧。”
“母亲……”
“母亲知道,都知道我们回去吧。”宗越定定的看着面前的母亲郑重点头。
他知道明日开始自己就要继承父亲的位置,刚刚跪在这心中想了许久,以后应该怎么做才能不负母亲和父皇的期望,但是年龄只有七岁的他怎么都没想明白,怎样才能不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很多人都跟你说要做个好皇帝,但是却没有人跟你说要怎样做个好皇帝。”
“对,就是这样,母亲他们都说要我做个好皇帝,但是什么是好皇帝,好皇帝应该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是只要像父皇那样就可以了么?但是父皇是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
“越儿觉得黎民百姓需要的是什么?”
“需要……我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是的虽然从小在皇宫中生活不如意,但是到底是皇子,从未缺少吃喝又怎么能够想想到黎民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
“八贤王,可否跟您打个商量?”
就在不远处的八贤王听到母子的对话正在思考黎民百姓需要什么,竟然就被萧卓点名,先是怔忪了一下,然后不慌不忙的行礼。
“娘娘敬请吩咐就是。”
“命人帮忙备两身衣衫,算了就备上五套吧,要布衫新旧无所谓干净就好,然后您和丞相大人还有萧御跟我和宗越出去转转可好?”
“不带其他人?”
“不带,就咱们五个也请八贤王不要惊动其他人。”
“遵命。”
八贤王宗铭拱手行礼转身命人去安排了。
萧卓捏着儿子的手和他一同上了马车。
“现在是黄昏也是城内除清晨时分最热闹的时候,一会我们出去转转,也让你看一下天子脚下的黎民百姓是怎样生活的,越儿你要仔细的观察,仔细的想他们都在做什么事情,做这件事情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有没有达到这个目的,回去后母亲会提问的。”
“母亲,越儿知道了。”
八贤王属下的效率极高,没多久就弄来了几套粗布衣服。
丞相赵越是贫苦出身穿上粗布衣服毫无违和感,萧御是武将平时也没什么讲究,什么衣服能蔽体便可以,宗越是皇子但是小时候也是吃过苦的,虽然穿上粗布衣服有些不舒服但是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至于八贤王虽然出生贵胄之家但是也是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过的,穿上这身衣服倒显得像个体验民情的贵公子,这里面问题最大的反而是前世平民萧卓,因为这张脸实在是太惹眼了。
看了眼宗铭惹眼的面容再看看自己这面容,萧卓下了个狠心把所有人都乔装打扮一番。
托前世各种视频app的福,萧卓这化妆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虽然工具不是很齐全,但是几笔下去所有人还是有些让人看不出来原貌的感觉。
房内几人都惊讶于萧卓的乔装技巧,萧卓则是有些害羞的摸摸头发。
“别看了,各位可能也知道我爷爷管的严平时我也就能靠着点小聪明溜出去转转了。”
这个倒不是假话,从前的萧卓还真是经常换上男装出门瞎溜达。
所有人装扮好已经是暮色沉沉,市集已经非常热闹,先帝新丧酒肆烟花场所不能经营,但是一些正常买卖还是可以经营的,只是需要在摊位、店门口装上白色的绫子。
萧卓带着众人专挑些小巷子走,遇到的都是些穷困的百姓。
西城是京内最为穷苦的地方,许多平民皆在此安家立命。
走了许久众人皆是口渴难耐,路上遇到一大爷摆摊,卖些茶水果子供人解渴休息。
“老丈,来五碗茶水。”
“客官您的茶水。”
许是买茶的人少,这位老丈很是殷勤的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老丈您也坐,您今年多大年岁了?”
“四十多了不中用咯。”因为医疗技术不发达,这时的人四十多便已经老态龙钟。
“您在这卖茶一天能赚多少钱啊。”
“哪能赚什么钱啊,我这也就是给人歇个脚,来的都是些老伙计。”
“噗通……诶呦喂,曹爷您行行好吧,我们真没有钱了……”不远处传来的声响让茶肆所有人跟着侧目。
“几位客官快走,这曹家的又来了。”一边说着这老丈赶忙收了茶具躲在灶下。
萧卓从口袋里拿出几枚小钱递给老丈拉着宗越也跟着躲在灶下,然后向其他人挥挥手,赵越和宗铭面面相觑也跟着蹲下。
“这是谁呀,哪个曹家?”
“还不是咱们那曹国舅的家奴,前些日子看上了那王家的小闺女,那女娃才十多岁,这曹家的老爷们说是要纳她为妾,这不前段时间王家的病了,他们就过来又是送药又是给钱的,没过两天就来说是那钱是王家管他们借的,然后那药是宫里的是他们偷的,说是要拿王家男人到官府问罪。”
“如果不想去受牢狱之苦就得把孩子给他做妾?”
“可不么,这王家的昨晚一气之下就吊死在房梁上了,那姑娘也投了井,好在我家那口子昨个去打水看到给救上来了,今日这事情还不知道怎么了结呢。”
典型的仗势欺人,丞相赵越紧锁眉头,八贤王也跟着板起了脸,他们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种强抢民女的勾当。
“老丈,最近咱们这京城怕是都不太平吧。我看街边有不少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啊。”
“哎,哪有过太平日子啊,这不年前的时候北面又是虫灾又是旱灾的,过年没多久又闹起了雪灾,这些外地的都是从北面过来逃荒的,都活不下去了想到京城告御状,结果没见到皇上反倒听到了先帝的……这不前些日子顺天府说他们来京带来了晦气要都抓起来流放治罪呢。”
晦气,这顺天府的也是搞笑。
“老爷爷,您有什么愿望吗?我娘亲说今天是先帝入皇陵的日子,有愿望要说出来,先帝会保佑我们实现愿望的。”
那老丈看着宗越用满是裂口的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
“我呀,都这个年龄了能有啥愿望,最多不过是想吃饱饭穿暖衣而已,别看我们都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一个个都是穷的叮当乱响啊,这日子钱难赚,饭难饱,时不时的还有那达官贵人家的恶霸少爷出来搜刮,我们哪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啊。”
宗越听着这话低下了头,半晌抬起头攥住老丈的手。
“老爷爷,我觉得你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的!”
“这孩子真好,夫人好福气啊。”
“您客气了,这孩子从小就立志以后要考取功名然后为民请愿的。”
“啊呀那可真是好大的志向啊,就是这年头科举舞弊的可不少,前年我们隔壁屋的老孙家的小儿子去考科举,本以为肯定会中,结果出来以后竟然没中,没多久就有人传说是那钱家给考官送了几大箱银子,把卷子给换了,那钱家的少爷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都二十了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这不年前的时候钱家又给不知道哪位官老爷使了钱,年后不久他们家孩子就到沛县上任去了,还带上了老孙家的儿子,说是乡里乡亲的要照顾老孙家,其实大家都知道就是他们钱家的不学无术怕去了以后露怯没办法才带上孙家的儿子。”
“竟还有这事,没人管管么?”
“哪有什么人敢管呦,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不知道人家官老爷和有钱的才是人,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贱民连草芥都不如,能活着就行了,谁还指望能咸鱼翻身呢?就说那前顺天府的府尹周大人,都做到顺天府尹了,不也因为得罪了朝中大官直接就闹了个发配么。你看看现在的顺天府尹,镇日只会巴结各位大人毫无为民着想的意思,谁要是去敲那顺天府的鼓都要先打四十大板的,要是有命留下才能去告,要是没命也就被抬了扔到乱葬岗去咯。”
“老丈,您说要是新帝登基会不会好点呢?”
那老仗许是累了,随地坐了下来拿了瓶酒抹了两下瓶口使劲嘬了两口。
“新帝登基又如何?哪个皇帝知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苦?都是坐在那朝堂之上听着下面的大臣阿谀奉承的,一个个的报喜不报忧,那些大臣想让皇上知道什么,皇上才能知道什么,就说那虫灾、旱灾、雪灾我听那些北面来的说,当初皇帝说是拨款百万两到灾区,实际上连京城都没出去就所剩无几了,到灾区的银子连百分之一都没有,他们是在老家啃树皮、挖草根活着的,严重的地方易子而食您懂么,就是换着孩子吃,为了活下去啊。有的把家里女人拉了出去叫人杀了自己家跟着分肉的。”
萧卓听着这话震惊了,易子而食这四个字第一次听说是在当年的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面贪官和珅说的,这次听这老丈说出来竟然带了更多的震撼给她。
丞相赵越和宗铭皆是沉默,就连宗越也跟着瞪大了眼睛。
许是老丈反应过来还有孩子在跟前,嘬了两口酒便摇摇手不再说话了。
萧卓站起身拍拍衣服弯腰对老丈说:“老人家,您家在哪?我们送您回去吧。”
“就在那边,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好。”
不顾老丈推辞,萧卓伸手将案子上的茶碗洗刷一遍扯着宗越扶着老丈回家。
到了老丈家里,宗越更是震惊,大门口只剩下半扇门板半挂在那,看样子开合全靠人抬,进了院子面前的屋子用家徒四壁都是赞美之词。
这院子十分狭小,正前方的房子至少还有四面墙,那房顶上的瓦片屈指可数,仅有小半间房能遮风挡雨,两侧的房子早就塌成一片,只剩个房梁歪歪斜斜的倚在那里。
那小半间房的床板竟是半扇门板搭在两个板凳上的,床板上用草席子铺着上面有一床看不出颜色的被子,这老丈进了门将鞋子踢到一边歪歪斜斜的上了床,将刚刚喝酒的葫芦枕在脑袋下面,床上的被子裹在身上就这样响起了呼声。
房间内剩下的五人悄声退出去,走了许久谁也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