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日,太后便已为叶轻云安排好了进太医局旁听之事。叶轻云非常乐意以太后侄孙刘清之名旁听,毕竟,那是太后亲信。太后在朝中素有威望,如今虽鲜少过问朝政,但官家遇到难事儿之时,总爱与太后商讨,太后总能一针见血的点拨到问题的关键,这让朝中大臣们都颇为敬佩太后敏锐的政治觉悟,相处了这些时日,叶轻云也深深的懂得了为何太后娘娘会被誉为史上最伟大的女政治家之一。
叶轻云非常敬佩太后,也非常感激太后。因为,太后并没有因为“于礼不合”和“没有先例”而反对自己进太医局旁听。这就说明,太后内心其实非常笃定一件事,那就是,女子并非不如男。
终于到了进太医局旁听之日,叶轻云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兴奋的是,终于可以进太医局了,紧张的是,自己的专长是药学,中医基础理论和诊断等相关知识知晓得并不多,幸而平时因为个人兴趣,自学了一些,可如今,在高手如林的太医局,自己定是基础最薄弱之人,不知太医局里的教授和助教所授知识自己能否听懂。
于是,叶轻云早早来到太医局,生怕错过什么。没想到,刚一到便发现,真的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太医局学堂里,早已有百余人到堂,而且,没过多久,陆陆续续又来了近两百人,叶轻云粗略的数了数,这一日来听讲学的,竟达三百余人。
真像大学课堂啊,不过,与大学课堂不同的是,大学里,同学们在上课前往往或是闲聊,或是玩手机,而在这里,人人都是认真地看着医书。叶轻云见此情形,不由得想起柳惜惜打探的有关太医局学子的选拔制度,按柳惜惜的说法,这三百余人都是旁听人员,届时会三人一组,分组选拔。每组的三人中,通过考核只会选一人给予候补入学资格。等到太医局下属的大方脉、风科及小方脉等九科中有了空缺,获得候补入学资格的学生才有机会参加有空缺的这一科的选试。选试的题目是问答题,考官会提出10道题目,这些题出自《难经》、《素问》、《诸病源候论》、《神农本草经》等书的内容,回答出5道以上为合格,由太常寺发给一个正式入学资格的“牒”,这样才可以进入太医局开始真正的学习。学制为1年,毕业还要有考试,考试优秀的,可以选送到翰林医官院。
叶轻云觉得,自己如今就像是高三学生,马上面临高考,若是不努力学习,便拿不到入学资格。这感觉既紧张,又非常有学习动力。
于是,叶轻云非常非常努力的,几乎是全身心的投入了学习当中。在学习的过程中,叶轻云几乎快要忘了宋琦这个人的存在。
柳惜惜见叶轻云自从进太医局后,学的如此认真,也放心了不少,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叶轻云重提旧事了。
但是很快,柳惜惜便意识到自己太天真,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这一日,柳惜惜照例为叶轻云梳洗完毕,准备好男子装束,却见庆丰匆匆赶来赶来。
因叶轻云尚未穿戴好,柳惜惜独自出门,只听庆丰气喘吁吁的说:“惜惜姑娘,大事不好,听说,昨日章贵妃给官家唱了首词: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词写的挺好啊,怎么就大事不妙呢”柳惜惜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有种不详的预感,却也不愿承认这种预感的存在。
“这词是探花郎宋琦所作,官家初时一听,也说极妙,可章贵妃又对官家说,坊间传闻,探花郎是因游街祭天之日,路遇冯贤妃仪仗队中乘坐轿辇的一小娘子掀开帘子轻唤自己,便一见倾心,一时伤怀,醉酒后所作。”庆丰说罢,低下头,又时不时抬眼看向柳惜惜。
柳惜惜听到庆丰如此说,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地。
“该来的还是来了,自己最为担心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柳惜惜闭上双眼,良久,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庆丰,无力却坚决的说,“庆丰,你去告诉冯娘子,是我仰慕探花郎才华出众又仪表堂堂,所以才……”
庆丰见柳惜惜眼神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神色,有些担心,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宫人私相授受为宫中若禁,柳惜惜如此,定会受到责罚。可是,若无人站出来承认,追究起来,恐怕冯贤妃也脱不了干系。庆丰知道,自己只能按柳惜惜说的去做,这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惜惜,庆丰有何事?”叶轻云见柳惜惜迟迟未返回房中,便自顾自的穿上了男装,只是,腰带太长,叶轻云始终没能系好,便想着还是等柳惜惜来帮忙。
“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冯娘子传我去凤栖阁,我去去就来。”柳惜惜朝房中喊过后,又对庆丰说,“庆丰,此时请暂且莫要让七公主知晓,我怕她冲动。”
“好,惜惜姑娘放心,我先回凤栖阁,姑娘得空时确实可去趟凤栖阁,冯娘子素来宽厚,定能为姑娘想个万全之策。”庆丰交代完,便转身离去。
此时,叶轻云也在房中等不急了,扯着腰带走出房门,对柳惜惜道:“惜惜你看,我就是弄不好,这男子系个腰带怎的也如此繁琐。”
柳惜惜看了看叶轻云,忽然有些伤感,定了定神,走到叶轻云身后,忍着眼泪,勉强的笑道:“七公主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总是毛毛躁躁,这腰带慢慢系才能系好,心急不得。公主切莫要记着,万事都急不得,尤其是在这宫中,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叶轻云觉得,柳惜惜今日的语气有些异样,明明年龄与自己相仿,怎的像老妈嘱咐闺女似的。转身见柳惜惜愁眉苦脸的,想逗她开心,便笑着打趣道:“惜惜,你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想要出宫嫁人了?”
柳惜惜听叶轻云这样说,差点哭出来,还是强忍着,怕叶轻云看出异样,只撒谎说:“七公主总是爱说笑,奴是看七公主这些日子在太医局太用心学医术,人都瘦了一圈儿,怕公主累着自己,所以想劝劝公主。”
“好啦惜惜,我不会累着自己的,你看,我哪儿瘦了。”叶轻云说着,绕着柳惜惜转了一圈儿。
柳惜惜无奈的笑笑,说:“公主在磨蹭,可要迟到了。”
“呀!是呢,我们快走。”叶轻云忙拉着柳惜惜朝太医局走去。
到太医局后,柳惜惜并不像平日里那样,站在外面等候叶轻云,而是径直去了凤栖阁。
平日里觉得很近的一段路,这一日,柳惜惜走了许久。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要护七公主周全。
亟到凤栖阁后,柳惜惜只见,官家竟同冯贤妃一起,坐在凤栖阁中,柳惜惜有些慌,忙跪倒在地,周身微微颤抖着行礼。
“柳惜惜,不必害怕,今日官家来,并非兴师问罪,倒是有好消息告知你。”冯贤妃柔和的话语让柳惜惜放松了许多。
柳惜惜微微抬起头,瞥见官家和冯都是温和的神色,只连连说:“奴知罪,请官家和冯娘子责罚。”
“好了,不过是与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仰慕才华横溢之人,并未犯不可饶恕之罪,况且,小宋与你也算两情相悦,今日来,我只问你,愿不愿嫁与小宋?”官家虽温和的笑着说出这番话,却给人天威难测之感。
柳惜惜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只磕头道:“但凭官家和冯娘子做主。”
“那我今日就替你做了这个主,也算是君子成人之美,你且随我来。”官家起身,走到柳惜惜身边说。
柳惜惜不敢多言,只忙跟上官家。
一路上,柳惜惜心中忐忑不安,禁不住想着,宋琦是否会拒绝认自己为词中人,若是如此,自己该如何收场,会不会连累更多人。
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光景,柳惜惜发现,官家带自己来到了福宁殿。
“你先待在此地,不要出来。”官家将柳惜惜安置在福宁殿偏殿屏风后。
因为心中忐忑不安,柳惜惜不免悄悄向屏风那一侧看了看。
原来,官家已召来了宋琦!
柳惜惜觉得自己心脏跳动得空前厉害。
“宋琦,你的词,朕很喜欢。”官家似乎有些戏谑的说道。
宋琦忙跪下说:“官家恕罪,臣醉酒失言,冒犯后宫贵人,还请官家责罚。”
“卿年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少年时也曾爱慕许多美人,更何况,卿尚未婚配,此乃人之常情,并无不合理之处。”官家说道。
“多谢官家体恤,但臣实不该如此轻狂鲁莽,坏了规矩体面。”宋琦自知,官家虽如此说,但自己所看中之人,怕不是哪位公主贵人,若是尚未婚配者,倒还算罪轻,若是宫中哪位娘子,自己便着实犯了大罪,于是,只能伏法认罪,方为正道。
“体面规矩是要有的,但成人之美却也是要有的,卿词中说,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朕今日便要卿知道,卿离这蓬山,当真是不远,相反,还触手可及。”官家笑着,又对着屏风后喊道,“柳惜惜,你且过来。”
柳惜惜深吸一口气,咬咬牙,走出了屏风,来到了官家与宋琦身旁。
宋琦以为,官家当真找来了自己那日所见之人,虽极力的想要掩饰,终究这欣喜和期盼之色还是从眼里溢了出来。
可待到看清这宫人面容,欣喜之色顷刻消失,转而变为了惊疑。
怎么会这样,这并非那日自己所见之人,并非自己朝思暮想的词中人啊。
宋琦虽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但官家还是看出来了端倪,眼神里有一瞬的愠怒,随即又立刻恢复到温和之态,说道:“怎么?难道朕弄错了?卿所思所想之人,难道并非是柳惜惜?”
听官家如此说,柳惜惜心差点儿跳出体外。柳惜惜正想着,该如何暗示宋琦,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却又听到官家说:“游街祭天那日,冯贤妃仪仗队中,除了冯贤妃外,乘坐轿辇的,便只有七公主和随身婢女柳惜惜,卿看中的若非柳惜惜,难道是……”
“臣的确倾心于惜惜姑娘,自那日相见后,便认定的是惜惜姑娘。”宋琦忙打断官家,因为,他为官时日虽不算长,但七公主的身份,他是知晓的,七公主与六皇子有婚约,自己与七公主之间,何止是隔着几万重蓬山,若想不惹祸上身,不影响心中所思之人清誉,就必须认定柳惜惜。
虽只寥寥几句,柳惜惜的心境却时而如刀山火海,时而如上天入地,惊心动魄。
官家见宋琦如此说,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朕自当为卿赐婚,卿回府静候佳音吧!”
柳惜惜与宋琦都跪地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