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舒阁,叶轻云与柳惜惜各自神伤。
她们共同的伤,便是即将面临彼此分离,而除此外,还各自有各自的不快。
叶轻云伤感于无法与宋琦光明正大的接触,也感伤于自己今日见着宋琦之后的心中悸动。柳惜惜则感伤于,自己终究没能嫁一个两情相悦之人,虽然,自己知道那是一种奢望,但如今,显然连奢望都不能再有。
两人皆是默默无语。
叶轻云只是心不在焉的看着医书,柳惜惜也只是在一旁默默相陪。
叶轻云很想跟柳惜惜聊聊遇见官家和宋琦时候的事,可是,看着身边其他的宫人,话到嘴边又都咽了下去。
柳惜惜说过,要小心行事,这一点,自从宋琦词中人风波后,叶轻云深有体会,便不敢大意。
直至夜深人静,叶轻云终于敢敞开心扉。
“惜惜,对不起,因为我,你要面临婚姻的未知。”叶轻云心中知道,这样的婚姻,未必是柳惜惜想要的,而且,这其中,还有些许尴尬,于是又说,“日后,你是否会介意……是否会怪我?”
“公主,奴不会怪你,永远不会。”柳惜惜十分笃定的说。
“可是,宋琦他……他未必会真心待你……你这么好,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如意郎君。你是我最亲的人,若是你过得不幸福,我会难过。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叶轻云觉得,这样的婚姻,对柳惜惜实在太残忍,心中深深的自责。
“公主不必自责,其实,即便不嫁给宋大人,奴……也不一定能嫁得如意郎君。奴只是这宫中一个最平凡普通不过的宫娥,若是没有这场婚姻,也会有无数可能的不幸,何况,这样的婚姻,对奴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官家亲自赐婚,奴算是祖上积德,宋琦是您觉得好的旧识,对奴来说,自然只会是更好的,更何况,奴从未奢望过宋大人会对奴有男女之情,宋大人心中的人,不是奴,所幸,奴也未曾对宋大人动过心思。”柳惜惜宽慰着叶轻云,也宽慰着自己。
“你……当真未曾对他动心?可是他……他这样的人,我想,是万千少女都难以不动心的。”叶轻云想起游街祭天之时宋琦丰神俊朗的身影,与潜藏着些许桀骜的眼神,无论是对于昔时的叶文心,还是对于如今的叶轻云,都是极具吸引力的,只是,当时的自己,满心满脑都是回现代,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这样的优质男,只是,现在想来,宋琦真的是极好的。
“奴的确未曾动心,说来也奇怪,奴也曾以为,奴会喜欢宋大人这样的样貌,可是,游街祭天那日,奴看到宋大人为诸多少女称赞喜爱,奴却只觉有些张狂,而后宋大人酒后作词,扬名坊间,奴又觉得有些张扬,这张狂与张扬,竟让奴觉得,不甚讨喜。但是,奴不是说宋大人不好,只是,也许是奴自己,自认配不上这样的风雅浪荡。”柳惜惜想着那一日的情景,真诚而坦荡的说着,又怕惹得叶轻云自责,便又说道,“虽然如此,但是,奴却觉得,这婚姻,于奴来说,也是幸运的。宋大人虽算不上奴真正想嫁之人,却又比奴日后被胡乱指配之人定是强上千倍万倍,因为,至少有一点,是奴日后可能被胡乱许配之人所不及的,那便是,宋大人能让奴时不时进宫陪您说说话,可其他人,怕是难以办到,而且,宋大人定会愿意让奴来陪您……”
听柳惜惜如此说,叶轻云觉得心中惭愧内疚,柳惜惜心中,竟还想着这一层,叶轻云拉住柳惜惜双手,真挚的、认真的说:“惜惜,日后,我不许你再自轻自贱,你与我,是实实在在别无二致的人,我不比你高贵,你也不比我轻贱,你若真心当我是姐妹,请再不要说自己不配这样的话,在我身处的未来世界里,我们都一样,不管贫穷富贵,也不论出身,我们都是一样能追求美好的,所以,请不要轻贱自己,你若是轻贱自己,便是轻贱我。”
“公主,奴……我答应你。”柳惜惜从叶轻云眼神里读到了让人不忍拒绝的真诚的意思,所以,不再坚持,虽然柳惜惜并不懂,未来世界所谓的“我们都一样”,可是,叶轻云说的话,她愿意相信,愿意去听,于是,她有说,“公主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以能成为您最信任的人为荣。”
“还有,如若你在宋琦府上,受了任何委屈,请一定记得来找我,请一定要认准我这个娘家人,莫要委屈了自己。”叶轻云说着,又顿了顿,说,“若是……若是日后……你碰到真正心仪之人,我定当尽全力……”
“不……公主,请不要为了我,去冒犯官家天威,官家既然赐婚,便不可轻易反悔,否则,有损官家颜面,我一旦进了宋府的门,便定会安分守己,我也一向慢热,自是难以遇到什么如意郎君,所以,公主不要、也不必如此。”柳惜惜忙说着,心想,如意郎君,虽然也曾期盼过,可是,自己心悦之人,必定是中正端方、忠厚老实之人,这样的人,又怎会去与有妇之夫产生暧昧,这不可能。
柳惜惜觉得,世上没有哪段男女之情,能置礼法道德于不顾。
叶轻云与柳惜惜这一夜的推心置腹,让二人决心坦然的、快乐的接受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而后的三天里,叶轻云照例去太医局学堂旁听,照例会与柳惜惜在御花园里闲逛,照例会在晚上拉着柳惜惜说话。一切似乎依旧与往日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叶轻云每天会精心为柳惜惜添置嫁妆,一开始,柳惜惜是拒绝的,后来,在叶轻云的各种劝说下,也就任由叶轻云了。
三日后,宋琦府上,一切就绪。宋骁虽未婚配,却对宋琦婚事极为看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官家赐婚,另一方面,宋骁认为,这是宋家迎来的第一位女眷,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委屈。
然而,满堂的喜气,却载不动宋琦内心的愁。
直到即将迎亲的前一个时辰,忙忙碌碌张罗四处的宋骁,发现宋琦竟独自坐在书房中,满面愁容的写着什么。宋琦心有疑惑,便去了书房。
“怎么,这是紧张了?还是……”宋骁问。
“大哥,其实……”宋琦见门外无人,顿了顿,走到宋骁身旁,悄声说,“今日迎娶之人,并非我心悦之人。”
“怎么会?这明明是……”宋骁震惊了,他一直以为,宋琦能得官家赐婚,是天大的喜事。
“我仰慕之人,身份特殊,此生不可能与我成婚,而今日的新娘,则是因为不得已,才成了这新娘。”宋琦说罢,又将事情经过简洁明了的悄声告知于宋骁。
“这……”宋骁的震惊,使得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片刻后,宋骁又严肃而坚定的说:“宋琦,无论如何,这即将进我宋府的柳小娘子,都是我宋家的恩人,却不是她,你我二人,乃至宋府九族,都万万担不起这罪责,所以,无论你心悦于谁,如今,都只许心悦于柳小娘子。”
宋琦何尝不知柳惜惜是有恩于自己的,可是,他无法将恩情与男女之情混为一谈。宋骁素来端方中正,若是自己解释这些,怕是会起争执,而今,宋琦也无心与人争执。
宋骁见宋琦如此,也只能留下一声叹息,便径直出了书房,独留宋琦黯然神伤。
宋琦拿起适才自己所作诗篇,诗题为“落花”,题后是一段苍劲有力而洒脱飘逸的字,诗为:
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
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
看着这诗作,宋琦心中阵阵锥心刺骨的痛袭来,他牙关用力一咬,闭上双眼,放下诗作,又将那日的一白一红两片花瓣放在纸上。再睁开时,只如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