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死了!”
“大家都是医生,关于这一点,我比你清楚......”
莫凡平嘟囔道,轻蔑的看了下眼前的医生,大不了几岁,装什么深沉。
“那你还抽烟,还在病房抽,不知道长期抽烟是公认胰腺癌的最大诱因吗?”
“我现在戒烟,你能治好这病?”
“......那也不能自暴自弃吧!”
“医学院本科五年......规培三年......硕士三年,再加上高中地狱三年,算是奋斗了十四年吧,我现在还不到三十岁,这才自暴自弃几天......”
莫凡平一脸的嫌弃,发泄似的又狠狠的抽了一口,将烟雾喷的满屋都是。
万癌之王的胰腺癌晚期,能活五年的几率不超过千分之一,这几乎是必死的事......
戒不戒烟,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必要了。
“身为医生,应该知道要配合治疗,你这样我很难做。”
对方一副尽责的口吻,但从口罩下松缓的脸庞就可以看出,已经放弃了劝诫,莫凡平这病,本来就不是县级医院能够治疗的,本来是要转到省城,却被对方坚决拒绝,只在本院做保守治疗。
这说明什么?
莫凡平已经放弃治疗了......
......面对着绝症.....放弃治疗的患者,而且偏偏对方的学历比自己都高,懂得比自己都多......怎么劝?
无声的上去帮其按了一下镇痛泵,明显看着这丫的脸开始抽搐了。
烟头掉在地上,医生上去一脚踩熄,腹诽着,这算是知恩图报......
“我想去楼顶看看!”
“风大,对你的身体不好......”
话还没有说完,遂看见这货露出凄婉的怨偶模样,咬咬牙,道:“等会......”
半个小时后......
医院楼顶,十四层的高度......
高乎哉.......
还是挺高的......
时值五月,正是东风送凉的时日,医生一脸蛋痛的看着身边的这会患者,也算是昔日的同事......
出了一身好汗......好像待会还要出一身......
莫凡平却是没有理会对方哀怨,镇痛泵的效果越来越差了,刚在轮椅上坐定,他就又使劲的按了一下......
没有办法,特配的镇痛药水,早已经超标,再也不能增量,否则莫凡平可能不会死于癌症,而是嗨死......
沉默......身边的医生,感觉到患者的逼格正在持续升高中......
心里已经有了退意,但还没有付诸于实施,就听到莫凡平说道:
“你知道吗,我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所以我死也想死在这家医院。”
“......”你且说,反正我是不接话。
“我母亲原来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多年,我就出生在那座小楼里,一楼最里面,是最早的产房......
幼儿时,陪母亲在这上班,上学了,在这里写作业,那时医院很小,只有一百多人,所有的人都认识我......
学医,也是因为......所以,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咱们医院里......”
旁边的医生宁静无比,同样的话,自己是听了八百六十一次,还是九百八十六次,都记不清了.......
开始听时所产生的羡慕、同情、悲伤......
现在变成了麻木......心累......虽然你有绝症,但一遍又一遍的这样说,真的好吗?
半天没有声音传来,不由有些奇怪,再看时,这丫已经闭眼......
别再是......真的在这,自己的前程可就堪忧.......
一只手轻轻按住莫凡平的前额,另一只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轻轻的触摸颈动脉,传来缓慢的搏动......这厮睡着了......
长出一口气......太吓人了......
不能再任由这个特殊患者胡来了,病患逝世于病床上,与逝世于医院的天台上,那是两个概念......
就算是莫凡平出生在本院,是本院的员工,也是两个概念......
纠结......
是喊醒把他弄回去,还是继续同情一会......
毕竟是曾经的同事......毕竟有些可惜......虽然有些唠叨,但估计是药物作用之下的下意识行为,可以代表着患者的执念......
利用这种执念,是不是可以采取一些治疗措施,增加患者的存活率呢?
医生陷入了沉思......
很快他就不用沉思了,沉默的震动,铃声轻轻敲打着口袋,有急救患者需要会诊,现在已经来不及把这厮弄下去了,稍后交代下护士长,找两个护士试一试吧.......
急促而轻灵的脚步消失在天台尽头......
莫凡平同时睁开眼睛,刚才还桀骜不驯的眼神,此时变得异常脆弱......
此次上楼,他想死......
痛的是实在受不了,那是发至内心的痛,不动还好,稍微移动,那就是全身都要散架的痛痛,那时他能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慢慢撕裂,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在燃烧......
自己是医生,从病理报告出来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他不想死在外面,所以拒绝去省城治疗......
那重复了上千次的呢喃,并不是他面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发至内心的愿望,要死,就死在这生我、养我、伴随我记忆的地方吧......
由于莫凡平的要求,现在轮椅的位置,距离楼沿并不远,大概二三米的样子,说是为了看清那栋旧楼,也就是昔日的产房......
楼下正对的是停车场,此时午睡时间,很少有车辆出入,应该砸不住人,至于会落到什么牌子的车上面......谁在乎呢?
打开轮椅的保险,使劲转动......车轮没有动,莫凡平却是被痛出一身冷汗,冰凉的汗珠顺着发梢滴在脖子里,激起了一片凸起......
真难死......
莫凡平埋怨了一声,还没有等他蓄出下一股力气,就陡然觉得浑身一震,他能清醒的感觉出轮椅离地了......虽然不高,但也痛的他撕心裂肺。
地震了?
这是平原地带,哪里来的地震?
轰......
莫凡平觉得自己不用跳楼也可以死了,被抖的两眼发黑,几乎要失去视觉,就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一股黑雾,慢慢的将医院吞没......
可是为什么自己能看见整个医院呢?
他没有机会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
洪武十年,宋濂告老还乡回金华老家,毕竟教授太子多年,朱标摆驾送老师至城外,才惜惜而别。
回城途中,见群鸦在空中盘旋不去,遣人去看,却是有十余岁少年昏迷在路上,虽然瘦弱,但也算是眉清目秀,且浑身上下洁净,东宫內侍总管莫洪见之欣喜,跪地哀求太子赐为螟蛉之子.......
莫洪自太子朱标出生,一直随侍在身边,至今已经二十二年,两人感情甚厚,且莫洪唯一的侄子,在充当东宫宿卫时,遭刺客暗杀而死,现莫洪五十二岁了,有此补偿良机。
太子岂有不允之理,当即赐地两百余亩,作为莫洪的养老之地,并将紧邻皇城的一处宅院,赐予莫洪的螟蛉之子作为落脚之处。
并推恩下去,以东宫之名,延请御医为莫洪之子诊治......
......
六月后,后宅中传出一阵惊呼:“少爷醒了,快点通知大老爷......”
莫凡平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古香古色的房屋摆设,再听着外面传来的鸡飞狗跳声,顿时有些懵......
哥们这是在哪?
说好的医院顶楼呢.......
说好的死也要死在医院里面,这肯定不是医院吧?
不过自己好像也没有死.....
抬起胳膊,看着纤细白皙的手臂,再摸摸头顶,已经是齐肩的长发,旁边有本书,竖版繁体,看上去竟然像是手抄本......
大...学...衍...义...
这是什么东东?没听说过,好像很深奥的样子,但绝对不会是武功秘籍......
翻身拿起书,却再也没心情去翻开它了......
不对,记忆中,在胰腺癌的疼痛折磨下,翻次身不亚于打一次仗,每次都是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的......
自己想要自杀,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顶不住那种痛苦......
但现在为什么不痛了呢?虽然浑身有些发软,但的确是不痛了。
不但不痛,而且浑身上下有种通透的感觉......
难道哥们好了,举头四处张望,想要找张镜子看看自己,却是没有,挣扎着从床头挪到床尾......
不痛的感觉......真好。
没有理会古香古色的屋子,没有理会自己身上极为怪异的服饰,更没有理会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
不痛的感觉......真好.....只要不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