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心下有些高兴,又有些说不来的酸楚,复杂的很。
阿娴现下对她说出这些话来,不亚于亲口承认,之前要开窗的举动是想自己死了,现在说出来,是想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模样,好来笑一笑么……而开窗户的动机,阿娴是因为几个孩子,还是为了石永昌那个混账东西?
“……宿主。”
心下的1001突然在此时吭声,打断了尺素思考的心绪,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听起来好像刚睡醒从而有些模模糊糊的听不大清楚,但下一刻它就不负所望分外清楚的“贱”了起来——
“没想到哇,这个女的和你一样都有些失心疯,都是间歇性失心疯!刚才居然还想和你同归于尽!啧啧啧,这次你被捅心窝子了吧。叭叭叭~”
对1001的话,尤其是对卡壳1001说的话,尺素一贯就不喜欢予以理睬,眼下只凝视着面前的阿娴,深呼一气,说道:
“那现下你和我关在一起,是在等谁来?这幕后的人,你……”
“叩叩——”
万万没想到,是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尺素的话头。
房里的二人齐齐转头盯着门口,只见一簇簇烛火一盏盏竹灯笼游鱼似的聚集到了门外,橘黄橙红的光透进来,四下里寂而无声。
但听房外又是传来一阵娇声笑语,紧接着昨日那个让人酥心难忘地声音响了起来:
“呀,忘了还锁着呢,拿钥匙来。”
于是,她二人在房内清清楚楚的听到,有婆子赶忙凑到那人身前,递了叮叮当当的一大串钥匙过去。
“嗑嗒——”
门开了。
正中间一位红衣女子莲步轻移,腰间衣带别了一杆绿玉烟杆,手里执一柄绣粉花黄蝶的团扇遮了半张脸,懒懒散散的踏门而入,行动间竟也无声无息,有如鬼魅。
单瞧她露出的那半张脸,敷了铅粉,面白如鬼,又兼一双媚眼带笑,更加浑似那阴诡地狱的鬼魂。
索寒烟机敏的一双眼珠子在她二人脸上转来转去,神情难辨。
只是余光一瞥,尺素也不难察觉到,阿娴一见索寒烟,便抑制不住的缩了缩肩膀,显然是怕她怕到了极点。
“奴家是万万没想到,会是你。”
依旧是那尾音带了颤儿,小奶猫爪子挠缎子,酥到骨子里的声音。
见尺素不做声,她抬手,却是又叫阿娴缩了缩脖子,只听她用那甜腻如小食糕点的声音说道:
“你这孩子,昨夜不过罚了你一次,今日做甚这般怕妈妈?”
阿娴当即一愣,张口欲言,却是又听她说道,“行了行了,看你都快吓坏了,就快些出去吧,今天先去云溪那间屋凑合吧。”
阿娴急忙起身,如蒙大赦般行了一礼便快步出去了。
紧接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妇撸了撸袖子便要进门来,却被索寒烟示意呆在门外。
索寒烟扭头,依旧是以扇遮面,嗔怪的看了尺素一眼:“娘子做什么要这般盯着我瞧,倒是把奴家看的都不好意思了。”
如此肉麻的话,由她说来,竟是如此体贴,好似吃了蜂蜜,甜丝丝的,馨香软糯,直入心窝,把人甜的心都要化了。
索寒烟眼波流转间,媚眼如丝,迷离而带着一股子妖气,踱着步子散漫随性的走到尺素近前儿来,兀自的挪了凳子就坐下了。
二人相隔不过一尺,就这么看着对方。
索寒烟有些奇怪,对这小娘子更是好奇。她问话,她不答,不过是只隔了一天,待她便如一个哑巴丫头似的,吭也不愿吭一声,态度来了个大变样,明明昨日还好好的。
她也不是不知道,从始至终,尺素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只盯着她看了。只是这究竟为哪般?
尺素眨眨眼,好似刚回神一般,只垂了眸子浅笑道,“您多虑了,不过是看着美的人,多看几眼养养眼罢了。”
索寒烟一愣,眼中雾气慢起来,不过眨眼间就好似被风吹散了,她摇着手中的团扇轻笑道:
“娘子说话可真有意思——”
“菡萏发荷花……”
尺素压低声音微不可察的吟道,却是让索寒烟眼中立时就没了那虚假客套的笑,她眯眼看到垂着眼眸的尺素似是一副痴相,那甜腻的声音立时变得尖利如芒:
“你说什么?你刚才咕咕哝哝的在说什么?”
她怒了。
甜腻可人的声音好似加了化不开的砂糖,令人耳朵有些难以消受。
尺素缓神,有些迷糊的看着她,只说道:“我心下有些怕了。”
索寒烟整个人都战栗着,怎么克制也克制不住的,眼底也起了水雾,差一点就要跳起来,却是被尺素按住了冰凉的左手:
“人好多,我想和你聊聊。”
索寒烟立时不抖了,手里的团扇也早就不摇了,整个人好似被施法定住一般。
门外不知是哪个婆子急了,唤了她一声——“妈妈”,立时就被她手里头掷出去的团扇打了眼睛,哎哟一声退到人后去。
“把门关上,全都走开,三十步远处,候着。”
索寒烟冷冷的吩咐到,原本甜丝丝的声音现在掺满了凉意,有如冬夜里风欺枯草那般的气势,令人不得不折服。
外边的一干人也恰如枯草,闻言连连应是,对她的命令莫敢不从,两个婆子合上门,凌乱的脚步声渐远渐消。
“你到底是谁……”
现下轮到索寒烟死盯着尺素了,她质问尺素道,眼底铺满了猜忌和怀疑。
尺素也不回避她的眼睛,拉过她另一只手将两手一齐合在掌心,一样如初的冰凉,一样如初的被她包在掌心温柔的暖着。
就像从前那般……
索寒烟呆呆地听到,尺素用与那个人如出一辙的口吻、脸上带笑地叹道:
“你的手,怎么一直都这么凉啊……没有我,你就任它凉着么,女子每个月的那几天,可有你受的……”
索寒烟的眼角立时沁出一滴泪珠来,混合着厚重的铅粉,在脸上滚出一道痕迹,最终也不知摔成了几瓣儿。
留下的那道长痕,像极了年岁久远、再难恢复如初的一道伤疤。
索寒烟张着嘴巴,好似上了岸不能呼吸的鱼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
尺素把她的一双手暖的差不多了,忽的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抬眼又将她垂在脸颊一侧的碎发別到耳后去,唇畔挂了一抹笑,看着她又道:“真是很少见你哭鼻子了,这般稀奇,我可要拿纸笔记下来。”
“……记什么?”索寒烟颤抖着声线,忽然笑骂道,神情好似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你记这做什么,有什么好记的。”
——“好在二十年后,让棠儿的孩子,也来笑话笑话你。”
——“好在二十年后,让棠儿的孩子,也来笑话笑话你啊。”
她二人齐声说道,看着对方,眼中光影只余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