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罗杰丝从衣兜里取出手套里,仔细的查看了薇拉的身体。发现身体表面并没有明显的擦伤和淤痕。两眼珠突出,嘴唇发紫。应该是中毒,具体中什么毒还要让巡捕房的法医来鉴定。
薇拉等银色裙摆下面。有一只碎瓷片。罗杰丝拿出来在光底下照了照,有黄褐色的斑点,又闻了闻,是咖啡渍。他举起瓷片,转身道:“玛莎,你认得这个吗?”
玛莎瞪着蓝眼睛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刚才白仁甫老郭的桌台,桌台上摆了一排排白底蓝花的粗制瓷杯,罗杰丝拿过去对照,和手上瓷片花纹一致。
罗杰丝:“薇拉有喝咖啡的习惯吗?”
玛莎点头:“是的。他每晚表演前都要喝一杯咖啡提神,他白天要去上流家庭里教淑女们学习法语和芭蕾,晚上要来舞厅跳舞。没有咖啡,她坚持不下来的。”
罗杰丝又问:“那么都有谁知道他有这个习惯?”
玛莎低头思考了一会:“太多了,基本上人人都知道。”
舞厅经理乔逊生此时也忙完了白仁甫的安排挑了帘子进来。
罗杰丝拜托又召及了剩下的三名舞女。
白仁甫此先专门向他交代过,不准怠慢了这位罗先生,因此他的吩咐乔逊生便格外卖力,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带到了。
白仁甫和盛嘉仪此时也已经归来。
经过仔细的分析盘问最终嫌疑目标确定在了三个人身上,一个是和薇拉关系十分亲密的大班戈达尔,一个是跟薇拉有过过节的北平名舞女露露,还有一个是在摇摆舞厅里的酒保小刘。
四人决定兵分三路。罗杰斯去找大班戈达尔。雨霁去摇摆舞厅找酒保小刘。盛嘉仪和白仁甫去找舞女露露。
盛嘉仪和白仁甫刚走至走廊,迎面看见两男一女下楼来。
盛嘉仪来不及躲,盛允涵已发现她了,趴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叫她:“诶呦,几日不见我的妹妹,怎么勾搭上巡捕房的探长了,厉害呀。”
那两男一女,分别是盛允涵,宋子章,还有宋子章的妹妹宋菱卿,三人下至楼下来。
盛嘉仪瞪着他:“你少胡说八道,我跟白探长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
盛允涵着三件套的黑色双排扣西装,酱紫色细领带,头发梳的油光,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剔着牙:“行行行,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眼神却是不信,在盛嘉仪和白仁甫身上打转。
盛嘉仪回瞪他,他才止住了。
随手把剔牙的牙签一扔:“这个子章兄近日都会在上海,你明天就回来陪陪他。”
“我不去。”
“嘿,你长本事了你。过来说话。”盛允涵把盛嘉仪拉过来,两人走至墙角。“长兄如父,你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
盛嘉仪抱臂冷笑:“四哥哥话可不能这么说,要论长兄,你也算不上呐,前面还有大哥,二哥,和三哥。大哥二哥不在了,可三哥哥还在,你问过他了吗?你就算是要卖妹求荣,也得和他商量商量罢。”
“你!”盛允涵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这也是姆妈的意思,那宋子章要家世有家世,要权利有权利,无非是小时候结了一门亲,现在人早都没了,你嫁过去又不是让你做小,真是不知道你是那里看不上人家。”
盛嘉仪冷笑一声:“少说废话,我不嫁就是不嫁,父亲说过按我的意愿来,你们尽管少打我主意,我不想嫁,你们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盛允涵气极作势要打,白仁甫闪身过来挡在盛嘉仪面前。
宋子章也拉住了盛允涵,温和一笑:“他今个儿喝醉,说的混账话不过心,盛小姐别往心里去罢。”
盛嘉仪转过身不答。
宋子章自嘲一笑:“那么我们就先告辞,车子在外面等着,再会。”拉着盛允涵就往门外走。
宋子章黄埔军校出身,盛允涵挣不过他,只好用声音加些气势:“老子没醉,放开老子,盛嘉仪你给我等着。我就不信你能一辈子不回盛家,等你回了盛家看我不教训你。”
说完话人早已被拖至大门外了。
盛嘉仪看着盛允涵的背影怨怼道:“这人就是个疯子!”
白仁甫道:“真没想到你亲哥哥对你这样。”
盛嘉仪点头:“是啊,跟我不是一个妈生的两个哥哥待我也比他好。”盛嘉仪看了一眼白仁甫:“怎么这个表情,觉得我可怜呐。”
白仁甫摇头:“就是没想到你未婚夫居然是那个南京来的高官,你刚才就是为了躲他罢。”
盛嘉仪承认:“是,只不过他不是我未婚夫。我姆妈为了给我四哥增势力,想让我献身与他,我不喜欢他,人家也未必看的上我。”
白仁甫:“那可未必,我瞧着他看你的样子就是钟意你,我混迹情场这么些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盛嘉仪笑:“那我倒真希望你这眼力见在我身上失灵。”
又道:“那你呢,知道我这么些事儿,也给我讲讲讲你的。”
白仁甫笑:“你还真是吃一点亏都不愿吃。我娘在我五岁就得了脏病去了,我无父无母,自己蛮长得。”
这话他说的轻松,但两人都明白他这前半辈子皆是难言的苦,一时无言。
两人此时已经行至楼上,走过来一个穿黑绸衫戴黑呢儿礼帽的人朝白仁甫伸手:“白九爷,戴老板有请。”
戴维臻的召见白仁甫向来不会拒绝,但盛嘉仪一个娇小姐独自一人也着实危险。
他回头看着盛嘉仪:“你在这等一会,我找几个弟兄来陪你。”
盛嘉仪杏眼一瞪:“这怎么行,我是去问话,你那几个弟兄一去吓着她了,那不是打草惊蛇了!不行,我一个人去!”
白仁甫怀疑:“你一个人能行吗?”
盛嘉仪肯定:“行。怎么不行?我又不傻。不过是问个话吧。我难道还不能随机应变了。”
“那你还是小心。”白仁甫再三叮嘱“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罗杰丝这条大鱼我可保不住了。”
盛嘉仪嫌他婆妈:“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快走罢。”
三楼分为两处,一处是扬名上海的露天舞池,另一处则是专为豪门贵族,达官贵人专辟的包房,从这包房里则可以居高临下直接瞧见二楼的华尔兹舞厅。墙壁上贴金丝卷草纹样的壁纸,红绒地毯踩在上面声都听不着,顺着弧形的廊道。
走廊尽头就是像露露这样的高级舞女所在的化妆间。
推开化妆间大门。里面零零散散做了几个中国舞女,盛嘉仪事先看过露露的照片,直径走道露露的跟前:“您好,请问你是露露小姐吗?”
露露可大有来头,先前在北平就是舞厅里的名舞女,后来又来了上海,身价更是翻了几番,
她也确实有这个资本,细柳眉下面是双吊梢眼,油亮的红唇“噗噗”的咬着烟嘴,把她着了翠色旗袍的身子隐在烟雾里。
听见声音她斜了一只眼睛向上看,抬头打量嘉仪一番。哑着蜜嗓道:“是我,找我什么事儿?”
盛嘉仪道:“听说您跟一个白俄舞女有过过节?”
露露一听“噗嗤”一声乐了,又猛吸了一口烟,尽数全吐给了嘉仪。
嘉仪熏得慌,可为了任务也不敢与她开口,只得忍耐着。
露露又佯装不好意思道:“真对不住小姐,烟熏到你了。要说这过节,还真有,就拿舞票来说,跳一次舞。我们这些东方面孔只能拿三张。他们这些洋妞能拿五张!光这件事都让我气极了,要说过节,不光我,在场的谁都对这不公平的待遇心里不爽气。”
她说的可怜,盛嘉仪心里明白,露露这样的交际花前前后后都不知给多少贵人做过情妇,怎能跟白俄舞女计较这几张舞票钱。
只不愿说实话罢了。
盛嘉仪想了想道:“您还不知道吧,我是盛允涵的妹妹盛嘉仪。”
全上海滩都知道盛四爷有两个嫡亲的妹妹,露露里面就变了脸色:“那……那刚才四爷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
盛嘉仪笑:“你是不知道,我专程为你来的。”
露露摁灭了烟,好奇:“为我来的。”
“是哇,四哥哥在家常提起你。我就想来瞧瞧。”
“提起我?这冤家,提起我准是没好话。”露露嘴上埋怨,可脸上又是都是笑。
盛嘉仪这时才发现露露艳丽的外表下,眼梢已有几丝细纹。
她已不再年轻了,却陷入了年轻姑娘才会坠入的恋爱漩涡。
嘉仪心里不忍,却还是说出违心的话来:“不见得,他总是夸你的多。我所以我就想来瞧着,是什么样的天仙能把他魂都勾了去,如今一瞧,露露姐你可不就是月宫里的仙子下了凡来度劫数来了。”
露露果然笑意更甚:“盛小姐你嘴真甜,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过这渡劫真不假,四少爷他真是我的劫!”
“露露姐此话怎讲?”
“我知道你一定是听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就是那白俄狐狸精搞得,背地里勾引四少爷,那冤家也是个把不住的。那狐狸精一勾,他魂都没了!两人早就暗通款曲了,还想瞒我!哼!真是个贱人!”
“那个舞女是叫薇拉?”
“哼,就是她!”
“那露露姐知不知知道薇拉死了?”
“啊?”露露惊叫出声。
“就在约摸一个钟头前。”
露露抚了抚胸口:“盛小姐不会是怀疑我吧?我刚才可一直都在包房,没出去过。”
盛嘉仪:“此事人命关天,你应该明白,我问过别人就知道你说没说谎。”
露露也急了:“我真没说谎呀!我一直没有离开。你要说走。四少爷是离开过一阵。”
露露声音逐渐小了下来,但还是让盛嘉仪给听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