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山海神宗”这四个字后,赵沉璧那张冰冷僵硬的脸庞之,终于有了波动。
自古以来,各大宗派势力,能够在门派之后冠以一个“神”字的,必然是那种传承数万年之久,门至少也有十来位通神境修士坐镇的恐怖势力。
而能够以一界之名来命名的,可想而知,又会是强大到了何等地步的庞然大物。
即使只是一个下界宗派,但也是囊括了一整个界面气数与大势的霸主存在,恐怕随便跺一跺脚,天河大陆所有宗门势力加起来,也会在弹指之间灰飞烟灭。
赵沉璧尽管之前心对赵修筠的来历早有猜测,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的来头竟然如此是山海神宗。
这个古老而悠久的庞然大物,连他在界之时也有所听闻,其不乏一些精彩绝艳的飞升修士,甚至还有好几位半步涅槃的大尊,皆是出于此宗。
李玉珏与石昆二人闻言,更是心神狂震,如遭雷击。
由于在天尊墓葬之,二人都曾获得过通神境修士的传承衣钵,早已对这片世界更为清晰和完整的认识,所以当下都清楚地知道“山海神宗”这四个字的分量,感到极度地难以置信。
赵修筠见状笑了笑,枯瘦苍白的脸庞浮现起一丝自豪之色,好像又变成了无数年前,那个山海神宗的天纵英才,那个风度翩翩,令无数仙子心生爱慕的白衣剑仙。
他开口道,“那时,我是山海神宗内山宗嫡传天骄弟子,被宗门视为有望踏碎虚空,飞升界的种子。昔年我已经是半步通神的境界,至多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可以彻底证得剑道,凝聚神格,踏入通神之境。”
“也是那时候,我遇到了你娘亲。”
“她不过金丹修为,只是海宗之内一名普普通通的内门弟子,若没有意外的话,这一生我与她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赵修筠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连瞳孔内那道永远锐利的剑光,也如同化作一滩春水一般,微微荡漾开来。
“一次我出海平定妖兽bn之际,与一只已是六阶修为的巨鲸激战,不敌之下重伤逃遁,体内灯枯油尽,本以为已是必死之局,却被同样执行任务的她不惜崩溃金丹,拼死救下,带回宗门之,才得以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我便与你娘亲结道双修,成为了道侣。”
赵修筠脸色枯槁,娓娓道来,声音缓缓回荡在这片洞府之内,时而欢欣,时而悲伤,时而愤怒,时而感慨。
讲到最后,最后只剩下怅然若失的叹息。
一幕幕过往的场景像是老旧的画卷一般,徐徐展开,面映出的,是数百年的悲欢离合,流水光阴,让人不禁落泪,不止神伤。
赵沉璧沉默不语。
即使赵修筠不说,他也可以想象,一位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与一名只是寻常弟子的女子结为道侣之事,宗门又怎会容忍。
所以,在赵修筠与其母亲刘兰芝结道之后,二人便立即遭到了宗门下的全力反对,甚至以大道修行与宗门大义为由,逼迫赵修筠与刘兰芝分道扬镳。
赵修筠那时身为天之骄子,素来恃才放旷,心自有傲气与锐气,将剑修霸道无双的气势体现得淋漓尽致,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向宗门妥协?
他恼怒之下,一连出手重伤了数位欲要强行带走刘兰芝的长老,甚至愈演愈烈,在宗门内大打出手,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
而山海神宗内,各种势力山头林立,那些早对赵修筠这一脉心怀不满之辈,便立即纷纷跳了出来,冠之以残害同门之名,令执法堂老祖不得不出手将其镇压,更是要将刘兰芝以“妖女”身份拘禁在水宗深海地牢之。
赵修筠那已是大长老身份的师尊,为了保全二人,不惜舍弃一生所有积蓄四处打点,甚至与宗门老祖苦苦哀求,愿意为宗门在外征战千年,来换得二人平安。
但终究事与愿违。
在奸人陷害和布局之下,赵修筠和刘兰芝二人被冠以叛宗之罪,按照宗门铁律,将要抽魂炼魄,生生世世遭受折磨。
一场背离宗门的私奔此展开,赵修筠被逼无奈,悲愤欲绝之下,只能带着刘兰芝从山海神宗一路往东逃窜,更加坐实了叛宗大罪,引得宗门震怒,派出执法堂名半步通神境的大能修士,展开了一场万里追捕。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战,赵修筠以剑修之身,独战名同境修士,将人击败之后,却并未痛下杀手,而是身负重伤之下,带着刘兰芝逃窜到天河大陆。
其时刘兰芝不过金丹修为,在大战身受重伤,已是危在旦夕,但二人接连逃遁数月之后,身早没有了任何丹药与资源,连法宝也都损毁殆尽,只能病急乱投医一般,朝本土势力求救。
或许是冥冥之自有天意,二人被寿元即将断绝的东临宗任宗主救下,结为莫逆之交,从此隐居在东临宗内,又适逢东临宗正值青黄不接之际,门下除刚刚踏入金丹初期的孙碧华外,竟再无金丹地仙。
阴差阳错之下,身负重伤,跌落至金丹后期的赵修筠,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为了休养生息与救治刘兰芝,便接过了这副担子,担任东临宗宗主一职。
这一晃,便是两百年之久。
而刘兰芝终究也因为那场大战受伤后,留下了不治之根,体魄虚弱异常,终于在诞下赵沉璧之后,含恨而终。
赵修筠更是道基受损,生机溃散,修为终生不得寸进,若非赵沉璧斩杀薛良,掠夺了磅礴气运,恐怕至今都还被困守在金丹后期。
洋洋洒洒,千言万语,赵修筠说得平淡至极,像是在讲述一件他人的故事。
然而只有身处其的人才明白,那是何等巨大的艰辛与坎坷,又是如何难熬的辛酸与折磨。
一字字,落在赵沉璧心,令他那颗本疼痛不堪,有些疲惫的内心,再度涌现出巨大的酸楚与悲痛。
“山海神宗”赵沉璧暗红的瞳孔之内,有泪水,也有怒气,如同奔浪一般翻滚涌动。
“师尊”李玉珏与石昆更是面色悲恸,泪流不止。
赵修筠一口气讲完之后,脸露出一股释然和解脱之意。
像是终于放下了心结一般,,如释重负地大笑起来,“罢了罢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算再怎样追忆,也终究不可能再重来了。”
他疲惫的双眼凝视着眼前三人,“不过我这一生,能够遇到她,已经无怨无悔了,如今又有了你们两个好徒弟,连生下的儿子,也是那天大能转世,算是不枉此生了!”
笑声苍老洒脱,夹杂着赵修筠修道数百年的人生往事,如同一杯五味陈杂的烈酒一般,流淌蔓延。
提到“天大能转世”四字之事,赵修筠同样神情自若,风轻云淡。
当初那一战,卢狄所说的话,寻常修士有所不知,可是那些在场的元婴修士,却是一个一个听得真切。
赵修筠曾经身为山海神宗的半步通神境修士,见多识广,又是赵沉璧生父,早在他开府聚气之时,有所猜测,所以在卢狄现身的那一刻,已经完全确认了赵沉璧的转世之生。
所幸令他最为欣慰的是,即使赵沉璧前世之时,必定是一位强大到匪夷所思,高高在的天仙人,但今生今世,记忆觉醒后,却从未影响过二人的父子之情,反而日久弥坚,更加醇厚。
李玉珏与石昆面容苦涩,内心复杂至极,低下头去默不作声,显然也是早已知道了此事。
见三人各怀心事下,都陷入沉默之,赵修筠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来屈指一弹。
三道通体漆黑,手掌大金边银字,表面遍布纵横纹路的符篆脱体而出,落在三人手。
三枚符篆一出,虚空都微微震荡扭曲起来,并且如同自有灵性一般,不断翻转扭动。
他咳出一口鲜血之后,笑道,“这三道符篆,便是我赠予你们的最后一点东西了。此符名为破界,可以撕裂虚空,跨越界面而游。”
“如今将过往之事讲出,不是为了让你们为我复仇,也不是要让你们铭记在心。沉璧便不说了,玉珏,昆儿,我希望你们能永远记住,天大地大,我赵修筠的弟子,绝不是这小小天河大陆的池之物,定要去往险远之地,去真正鼎盛的修真界历练一番,去看尽天下风光,吸收浩渺灵气,争夺天地机缘,与那些真正的天骄道子共同争辉!”
三人跪地一拜,哽咽称是之后,接过符篆,沉默不语。
诀别的时候到了。
做完这一切后,赵修筠气息已经微弱至一线,双目微微闭合,像是要睡着了一般。
赵沉璧身躯颤抖,轻轻抱住了他,像许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他抱在怀一样。
心湖间,须弥子问道,“决定了吗?这样做了,便等于是于天道相抗,必然遭受天谴不说,将来成大道,飞升界之时,更有巨大风险。”
赵沉璧以心声回应,毫不犹豫,“有些事,我不知道做了会怎样,好的或是坏的结果,我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如果我不去做,永生永世,我都要深陷在长久的后悔与与受难之。”
大袖之,须弥子轻轻一笑,再无言语,彻底沉睡过去。
须弥宝玉所有的本源气息倾泻而出,交织成一片璀璨的星光,如同一片静谧的海洋一般,将赵修筠笼罩其。
虚无之,那构筑这片天地的轮回生死之道,正要缓缓剥离赵修筠生命之时,蓦然被这气息隔开,再也无法寸进。
天幕,似乎传来一声冰冷愤怒的冷哼,赵沉璧身躯一振,面色平静,如同浑然不觉。
在赵修筠睡去之前,他听到了赵沉璧那嘶哑颤抖的声音。
“老爹,这一世,我只是你的儿子,只是赵沉璧而已,而不是什么天仙人,界大能。今日,我用天阶道器的本源镇住你肉身精魂百年,前去央世界,为你寻找恢复契机。终有一天,待我成大道之际,我们一家,一定要重新团聚。”
赵修筠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像是进入一个美梦一般,彻底睡了过去。
而赵沉璧任由须弥宝玉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几分力量,彻底泯灭消散开来,没有丝毫痛惜。
这一日,宗主府邸被缓缓关闭,陷入了足足长达百年的沉寂。
如同那些陈年往事一般,被彻底封印在了过往的岁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