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惠帝“风楚才”——也就是瑾年的外公——共生有三子六女。
瑾年的大舅“风梦枕”早夭,二舅“风霸先”继承皇位,三舅“风豹卿”掌管燕州,母亲“风龙脂”排行第四,和其他几位姨母都嫁入天南地北各大王侯府中。
今天造访云州的,是瑾年的三舅风豹卿。
饕餮侯府昨晚凌晨收到风豹卿入境的消息,今天破晓,燕州牧风豹卿的私人飞机便已降落在侯府的露台机场。
清晨,几位贴身女仆伺候瑾年沐浴,仔细修剪了手脚指甲,换一套左臂绣有饕餮纹的崭新西装,白袜配翘头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打蜡,全身熏香,系好领带,别好胸徽。
美少年。好似玉树临风前。
瑾年对着镜子中那个俊朗的少年总裁深吸一口气,出去迎接这位素未谋面的三舅。
“他们来了多少人?”在走廊里,瑾年问白武士。
“算飞机的工作人员,一共二十人。”
“二十?”瑾年意识到他们不是来打仗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
母亲冲出来挽住瑾年的胳膊,低声嘱咐:
“一定不能说你爸感染的事。我已经安排替身去大厅接待他们了。”
“真是为了老爸的事?”
“肯定是。”
瑾年忽然想起羡儿,那小鬼早就看出老爸有问题,她不会说出来吧。
穿过一条墙壁嵌满宝石、拥有高大雕花穹顶的华丽走廊。
一条小小的人影赶在瑾年他们之前,欢快地叫着,“舅舅!”飞一样冲进客厅去。屋里传来羡儿和一个男人的笑声。
风龙脂急道,“诶呀!这小鬼!”
等他们进去,羡儿正扑在一个男人怀里撒娇。
这就是风豹卿吗?
瑾年扬扬眉。
这个男人和自己想象中的三舅判若两人。
风豹卿衣着很俭朴,中等身材,灰发,面部线条非常柔和,脸蛋细腻光滑,就像一个剥了皮的煮鸡蛋。
瑾年看见他时,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爱抚着羡儿后颈的鬈发——这是一双钢琴家的手,或者用来掐人的脖子。
瑾年替妹妹打了个哆嗦。
“四妹、年儿,一向可好?”风豹卿张开薄薄的嘴唇,轻声问道。
……
大家见过面,说了几句问候的话,落座,仆人端茶水。
瑾年看到三舅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狠角色。
他从小接触的人太多,知道如果一个外表平凡的人拥有极高的声望,那么这个人要比那些看起来厉害的人更加厉害十倍。
大家显然早就领教过风豹卿的厉害,言谈非常谨慎,气氛显得极度压抑。
瑾年这才明白为啥要让神源鲲的替身露面,对付风豹卿这种人,越是藏着掖着越容易引起他的怀疑。还不如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
所以现在饕餮侯的主位,正坐着那个影子武士。
风豹卿忽然道,“阿鲲,今年的拜火节的魁首肯定又要被你家温侯夺去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已经知道温侯被黑化的消息了?故意试探?还是随口一问?
风豹卿灰色的瞳仁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他已经从众人瞬间表情的变化读出他想要的信息。
影子武士受过专业训练,从容道:
“三郎取笑了,我儿奉先已经连续当了四届魁首,已经过了成熟期,今年恐怕难以维持这份殊荣了。”
风豹卿道,“拜火节迫在眉睫。我这次来不为别的,是专程来为你的刺青续墨的。”
瑾年已经了解到,神源鲲召唤吕布的刺青也是人工刺青,而风豹卿的法师职业恰好是“刺青师”。
当年就是风豹卿第一次为神源鲲刺青,多年以来的续墨工作也一直由他负责,所以他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无法拒绝。
但是……影子武士身的刺青却是复制品,就算瞒得了别人,也一定瞒不过风豹卿。
作为大炎国最富盛名的刺青师,他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刺青作品呢?
若他仅仅是个刺青师也还好说,但他同时又是一个手握重兵的诸侯,随时要起兵吞并神源家族。
瑾年现在还没有在云州建立起自己的威望,云州百姓依旧活在神源鲲独裁统治时期的阴影里。
如果风豹卿通过刺青知道了神源鲲已死的消息,并且公之于众,那后果……
瑾年拿起茶杯喝茶,偷着瞟了风龙脂一眼,风龙脂给他递个眼色:还不到时候。
瑾年只要一摔杯,五十个埋伏在地下的暗影忍者就会一拥而,将风豹卿拿下。这是他们昨晚商量好的杀手锏。
但是,再看看风豹卿,他身边居然连一个贴身侍卫都没带,这就太奇怪了。
风豹卿波澜不惊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什么阴谋呢?
风龙脂忙道,“诶呀三哥~咱们一家人好长时间没见了,净谈这些扫兴的话干啥?年儿,给你舅舅说说咱们新开的矿坑的事。”一面扭头对羡儿说,“羡儿,你不是老想看燕州的黑武卒吗?现在你舅舅的亲兵就在楼下,去找他们玩吧。”
羡儿古灵精怪,已经明白母亲的意思。俯身在风豹卿脸亲了一下,转身走开。
屋里唯一一丝欢快气氛被羡儿带走了,压抑和死寂支配着这间金碧辉煌的大厅。
瑾年刚想说话,风豹卿一个冷笑打断了他:
“阿鲲,你平时一谈起刺青就兴奋,怎么今天一句话也不说?反倒让四妹抢了风头啊?”
影子武士极力遏制内心的恐惧,可是面对舅爷的问题,声音还是发颤了:
“我、我这几天忙于政务,身体不大好……”
“那正好,我从须弥州买了一瓶‘佛血’,用来修补你的刺青效果最好了,可以舒筋活络,安神醒脑哩……”
风龙脂先沉不住气道,“三哥!你这是何苦?我家的事我们自己会打理,再说我已经请了刺青师为他续墨了,不劳你费心!”
瑾年本以为风豹卿也会发作,没想到他只是淡淡来了一句:
“怪我唐突了,抱歉,抱歉。”
一面托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品茶。
半晌。风豹卿抬起眼睛。
“既然你们云州无心争夺13魁的排名,那么今年拜火节的魁首可就要让给我们燕州了。”
瑾年打个哈哈,“你这么自信?”
风豹卿笑道,“年儿,你要知道,实力才是自信的本钱。”
风豹卿拍拍手,他身后轰然裂开一道漆黑的时空门。瑾年吓得赶紧把瓷杯摔在地。
五十个身穿夜行服暗影忍者拔地而出,手里剑的寒芒包围了风豹卿。
风豹卿露出无所谓的神情,说:
“淡定,淡定。”
只见时空门里折射出一片金光,一员金甲红袍的虎将一跃而出。
忍者们一齐向后退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那个人……是……
吕温侯!?
风豹卿向周围摆摆手,“忍者们,回去吧,我们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他看了一眼影子武士,“你也不要装了,你不是神源鲲,神源鲲已经死了。”
风龙脂站起身,“混账东西!我忍你很久了!给我拿下!”
忍者们重新围来。吕温侯单手持方天画戟,一双虎目紧紧逼视众人。忍者们被他的一个眼神镇住,没人敢前一步。
瑾年挥挥手,“都退下。”
风豹卿笑道,“还是年儿懂事。常言道家和万事兴嘛。四妹,你这暴脾气啥时候能改改?怎么还像小时候似的跟三哥胡闹?”
瑾年问,“你怎么收了吕布的?”
风豹卿道,“神源鲲死后,吕布无法得到源力场魔法支撑,只能到处杀人吸血,流浪到我们燕州。我作为当代第一刺青师,用一道傀儡刺青就收服了他……奉先作为魔源体拥有‘三姓家奴’这个被动技能,背叛先主投靠新主是家常便饭的事,他现在已经认我做了义父,对吧奉先?”
“是。义父。”温侯颔首道。
谋士白武士奇道,“不可能!吕布虽然可以自主更换召主,但前提是他必须杀了之前的召主。”
白武士是四武士中的智囊,他既然说出这番话,无异于承认了神源鲲已死的事实。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一切都没有隐瞒的必要。
四武士互相递个眼色,手都按到武士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风豹卿活着出去!
吕布呵呵一笑,手一抖,从战袍下扔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已经被尸化的神源鲲!仍然张着嘴“咔嚓!咔嚓!”的咬空气。
风龙脂惊叫一声,扯着裙子跳起来:
“怎么……怎么可能?我把他关在地牢里啊!你们怎么?”
风豹卿笑道,“神源鲲虽然被尸化了,但是他身的刺青还在……奉先作为他的魔源体,当然可以从他的刺青出来了,这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的二十个鬼仙看守呢?你把他们都杀了?”
吕布摇了摇方天画戟,只听一阵阵恶鬼的呻吟之声,在他身后,浮现出二十个鬼仙的灵体,每人都被一击中要害而死,披头散发,浑身是血。
他们显然都已经死在吕布手中。
风豹卿微笑,“方天画戟作为至尊宝具,每杀一人就吸收一条冤魂,他们都变成我们的亡者战士了。”
红武士大惊,“这么说的话……”
他们的人,他们带来的实际人数,远远不止二十个人……
这把方天画戟曾杀过50万人,被杀者的灵魂都会依附在画戟之,变成“戟奴”,手握方天画戟等于同时拥有50万亡灵大军。
大家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如同瞬间掉进一个无底的冰窖,血管里的血液已经冻结。
这五十万亡灵如今就在云州城!
就在饕餮侯府!
就在云州最高统治者的身边!咫尺!
如果说这是一场“云州vs燕州”的大战的话,云州已经沦陷了。
瑾年望着风豹卿的眼睛——看到两孔浅灰色的井里燃烧着地狱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