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竟是那般的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细细一想,忽然记起是在那位兵部贾氏孙夫人遗留下的那本诗集见过。
——这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表妹丝毫不知情,那本诗册,是我从我妹妹没有烧毁的纸堆里面抢救出来偷偷装订的,这些扇子,是我用她平素做针线的废料里面挑出自己配的扇圈儿,王爷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日后都不会打扰王爷了,只能怨我表妹与王爷无缘,告辞了——
那位孙夫人气冲冲的样子又在脑海浮现,那么,眼前这位少女,便是她口中的那位表妹了么。
只是她为何要在宝玉成亲这日,不去参加酒席,反而哭得这般伤心?
只是北静王水溶是何等聪明之人,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这么一转,便立刻猜到了原因。
贾宝玉长相俊美,生性温柔,兼聪明洒脱,这位少女自幼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自然是有了割舍不了的感情了。
怪不得那位孙夫人会在自己身动心思——水溶想到了迎春的计划,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眉头不禁微微皱了一下。
他想要转身离开,但见这少女哭得伤心,竟又是不忍离开。
他便这般僵立了许久,终究是于心不忍,便轻轻前了两步,对黛玉说道:“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里哭泣,还不如回屋去哭,还不至于受这风寒。”
黛玉猛然间听见有人来,吓了一跳,停下了哭泣,抬头看了北静王一眼,见是一个陌生的男子,晓得应该是今日来参见婚礼之人,哪里会去理睬,只低声道:“你管我做甚么。”说罢,站起了身子,向亭子外面走去,只是走没几步,便又停下来靠着一颗柳树垂着头低声哭泣。
水溶一生尊荣,不管是因为他的地位,还是因为他的样貌才华,见了他的人无比对他恭敬奉迎无比,何时曾被这样忽略过,他心中略有不悦,但见到黛玉那悲伤痛哭的可怜样子,竟又有些不知所措。
俗话说螳螂捕蝉,不知迎春在后,迎春躲在湖石之后,见这两人一个只知道不住的哭,一个只知道站在那里看,毫无进展,正想要不要前,却见远处急急走来一个丫鬟,正是来寻黛玉的紫鹃。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你。”紫鹃匆匆来到了黛玉身边,然后掏出一个帕子替黛玉抹去面泪痕,又接着道:“你这般伤心,他那边也不会知道,你哭坏了身子,除了让老太太伤心,又能如何,还是随我回去罢。”说罢,便搀扶着黛玉,往潇湘馆走去。
水溶站在阴影之中,望着黛玉弱不禁风的身子随着那丫鬟远去,竟是不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回去的路还不曾找到,便赶紧往前拔足前,口中喊道:“等等,姑娘等等。”
“王爷,人都走那么远了,你这时才喊等等又有何用。”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北静王一惊,便一回头,但见一女子轻轻倚靠着一座嶙峋的瘦石,带着几分嘲讽之色望着自己。
这不就是那位贾氏孙夫人么。
“小王迷路至此,正想找人问路,夫人来得正好,还请夫人指点小王该如何出这园子。”北静王一脸淡定的道。
“出这个园子容易,再进就难了,”迎春望着北静王,淡笑着道:“方才那个姑娘,便是我姑妈家的林表妹,她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在我祖母身边长大,与宝玉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一直以为林姑娘将来是一定会嫁给宝玉的,他们自己也这样认为。”
北静王皱了皱眉头,然后道:“在下还请夫人指点一条路出这园子。”
迎春没有理会,只继续道:“只可惜我家现在破败如此,林姑娘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自然是无法让我婶婶满意的了,唔,想想我次的那番心思,确实是可笑得很,让王爷见笑了,还请王爷莫要介意。”迎春说罢,便是朝北静王施了一礼。
北静王沉默了良久,然后却是又开头道:“还请夫人指点在下如何出园。”
迎春望着北静王,蹙眉一笑,然后道:“既这么着,王爷随我来。”
她转过身子,朝前走了没两步,忽然看见前方站立着一个人。
这人身形健壮魁梧,站在那里如铁塔一般,不用说,自然是那孙绍祖。
“你怎么来了?”迎春皱着眉头,望着孙绍祖。
月光下,但见孙绍祖站在那里,双唇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才憋出几个字:“贾迎春,你好——”
迎春见孙绍祖那般愤怒的样子,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为何生气,不禁哭笑不得道:“死胖子,你想啥呢。”
“我见你久不回席,便出来找寻,没想到你竟然,你竟然在这里,私会,私会——”孙绍祖头青筋暴起,竟是气得说不下去了。
迎春见他在北静王前说出这番话,不禁又尴尬又可笑,便只得解释道:“你别胡说,让王爷笑话,我来寻我林妹妹,正好遇到北静王爷迷了路,这便带王爷出园——”
“胡说!我,我方才见你二人站在那里,说了好一会的话——”孙绍祖怒冲冲的打断了迎春的话。
“你见到我二人说话,那你有听见我跟王爷说了什么了么?”迎春见孙绍祖不听自己辩解,便也怒气来,大声道:“王爷是何等人物,即便是我妹妹那样神仙般的人,他也不为所动,又怎会招惹有夫之妇,倒是你自己——”迎春原想嘲讽孙绍祖几句,但想着总不该在北静王面前说这些,便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北静王本不屑分辨此事的,此刻见状,也只得前道:“孙大人,此事正如尊夫人所说,小王在此迷路,先是遇到夫人表妹,而后遇见夫人,若不信,可去问夫人那位,那位林表妹。”不知为何,北静王提起黛玉,语气竟有些犹豫。
孙绍祖此刻冷静下来,见迎春固然是一脸怒气,北静王却目光澄净,一脸坦然,况且自己先前确实是只见二人隔着好一段距离在说话,并不像是私会的样子,心中晓得自己又误会迎春了,一时间望着迎春,面竟然有些嗫嚅。
迎春余怒未消,便对孙绍祖道:“你次不分青红皂白,便说我跟媚春楼有瓜葛,此次又这样,我知道你是着急找借口休我,你也不用急——我比你更急——等我攒够了那笔钱,我一刻钟都不多留!”
迎春说罢,便袖子一拂,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