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平静又热闹的日子过了几天,眼看也就到了腊月。
年底各府都要赶新衣,还有淮杨路各青馆的姐姐们也要做过冬的袄子,因此二月春与迎春这边也是益发的忙碌了起来。
这日傍晚迎春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手头的一部分活计,便前去逗圆圆玩耍,小姑娘如今已经可以抬起脑袋四处张望,小眼睛又黑又亮。
迎春将她抱在怀里,一边拿鼻尖蹭着她的脸蛋一边感慨:“这么可爱的小人儿,怎么会爹不疼妈不爱的呢。”
圆圆发出嗯啊两声,作为回应。
一时满屋子人都在笑。
然后这时门被推开,寒风随之吹了进来。
孙绍祖一身黑色披风褐色皮裘,出现在了门口。
原本屋子里的笑声立马沉静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迎春微微蹙眉望着他。
孙绍祖没有回答,只是沉着脸疾步走了进来。
这个人最近总是这种脸色,因此迎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你父亲是不是收了一个叫石呆子的人的扇子?”孙绍祖一来到迎春面前,就低声问道。
迎春闻言,愣了一下。
“这些天忠顺王府那边一直在弹劾你父亲跟你们东府那边,说除了跟甄家,还跟好几家逆贼关系密切,然后方才我宫里一位熟识的公公赶来跟我说,贾雨村今日密奏,告你父亲曾经指使他诬陷石呆子,就是为了要那石呆子家的几把扇子。”孙绍祖促声道。
“胡,胡说,”迎春边说,边将怀里的孩子塞给了身边的喜安,接着忿忿道:“明明是贾雨村那贱人自己主动做的事,他去把那石呆子关起来,没收了财产,然后把那几把扇子送给了我父亲——”
“这么说确有此事啦?”孙绍祖急急打断了迎春的话。
“这可不是我父亲指使的,是贾雨村自己那样做的——”迎春依旧在那分辩。
真是个笨蛋——孙绍祖心中暗自骂道——是自己主动的还是受人指使的,不都是全凭贾雨村一张嘴么。
“那些扇子此刻是在你家?”孙绍祖再次问道。
迎春只得点了点头。
“该死。”孙绍祖说罢掉头就走。
“你去哪里?”迎春急忙跟。
“我去一下贾府,我怕朝廷今晚有动静,皇今天大怒。”孙绍祖边说边往外走。
“我也去。”迎春扯过挂在衣架的一件裘袍就往外跑。
“胡闹,”孙绍祖回头喝住,“你去有什么用,万一真有什么,反而吓到你。”
“我,我祖母年纪那么大了,我担心她,如果,如果没事,我就回来。”迎春牙齿打着颤说道。
孙绍祖看了迎春一眼,便低声道:“那赶紧走。”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快步下了楼。
棋局前替迎春穿外出的裘袍,又要去拿手炉,迎春急躁道:“不用了。”然后把羊羔皮靴一穿,便急急的追了出去。
临近腊月,户外寒风已经刺骨,她顶着风一路狂奔,直跑到大门口,见孙绍祖并几个随扈都已经了马在等待。
“来。”孙绍祖骑在在一匹黑色的健马,对迎春低声喝道。
迎春犹豫了一下。
“你还想坐着马车一路荡悠悠的到贾府?”孙绍祖不耐烦的道。
迎春听了这话,再无犹豫,便走到马前,伸出手,孙绍祖拖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然后将她稳稳的放在了身前。
“驾!”他低喝一声,几匹骏马便闪电般的在黑夜中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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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虽一路同乘,耳鬓厮磨,但心事重重,均一路无语,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便只闻到马蹄撞击路面传来的嘚嘚声响。
这几十里的路程,坐马车要大半天,但这一行人骑马飞驰,却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远远看到宁荣街牌坊挂着的红色灯笼了。
孙绍祖熟门熟路,但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一直走到西边角门,而是远远的在街口便停了下来。
迎春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孙绍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这才翻身下了马,然后朝迎春伸出胳膊。
“下来。”他压低了嗓音道。
迎春这次顺从的让他帮着下了马,然后那些随扈留在了原地,他两人却是一起快步的来到西角门。
门口值夜的小厮一看是二小姐并女婿回来,虽然觉得诧异,但也赶紧请了进去。
贾赦这几天也风闻忠顺府正在弹劾自己,心中郁闷,此刻正在小妾嫣红那里喝闷酒,一见女儿女婿深夜抵达,心知定有大事,便急忙撇下嫣红迎了去。
孙绍祖见了贾赦,便开门见山的说明缘由,贾赦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恍白。
“那个该死的贾雨村!”他喃喃的道。
孙绍祖苦笑了一下,接着急切的道:“还请岳父大人将那几把扇子交给小婿带走,倘若被搜查出来,落实了贾雨村的供词,那就不是小事了。”
贾赦一听,便赶紧回自己屋内,从箱子里拿出十几把旧扇子,用包袱包好了,急急的拿与孙绍祖。
孙绍祖看了看包袱里的扇子,不禁又是摇了摇头。
为了这几把扇子,就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如果这贾赦不是迎春的父亲,他打死也不会帮这个忙的。
他拎起包袱,转身跟迎春道:“我们走。”
“我今晚还是留下来吧。”迎春心中有些慌,只想留在贾府。
“你赶紧跟女婿回去罢。”贾赦害怕连累迎春,急忙逐客。
“你可是答应我没事就回去的,赶紧走。”孙绍祖亦是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扯了迎春的袖子便往外走。
迎春只得跟着孙绍祖一路小跑,跑出了贾府。
“我家不会有事罢。”她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
孙绍祖没有回答,只是来到马匹前,将包袱一丢马,然后扶着迎春爬了马背,自己这才也去。
“回去再说。”他低喝一声,便驱马向前。
那几个随扈亦驾着马紧紧跟。
一行人在寒夜中折返,刚要驶入京城郊区的官道,孙绍祖忽然一扯缰绳,停住了胯下坐骑。
“怎么啦?”迎春惊问。
“嘘。”孙绍祖低声示意安静,他身后的一众随扈也停下了马。
夜晚的郊区,静悄悄的,似乎一点声音也没有。
但孙绍祖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他轻轻吹了一个呼哨,然后便翻身下了马。
“下来。”孙绍祖脚一落地,就伸手将迎春拽了下来,然后将马灯一灭,就牵着马匹走进了路边的荒草堆中。
一众随扈也紧跟着下马,纷纷没入了黑暗的草堆中。
一众人半蹲了下来,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那些马匹都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也全部悄然无声的伏了下来。
这时,迎春终于能隐约听到极远的地方传来的依稀马队行走的声音。
她俯身于一个小土堆后,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全身都在发抖。
孙绍祖悄悄的用自己的斗篷裹住了她。
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见一大队人马从他们面前的道路飞快的驶过。
“不好,是锦衣卫。”孙绍祖待那队人马走远,又过了好一会,这才站起了身子。
“锦,锦衣卫,怎么,怎么了。”迎春牙齿打着颤问道。
孙绍祖没有回答,只是将马匹的那个包袱取了下来,扔给身边的一位随扈,附耳对他说了几句,然后便跟其余人说:“我们回去看看,”说完又对另外一个随扈道:“你送夫人回去。”
“不,我,我跟你一起去。”迎春一边打着颤一边紧紧的捉住孙绍祖的胳膊。
孙绍祖无可奈何的低头看了迎春一眼,然后低声道:“那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