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北静王这话,怔了一下,竟是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进了贾母的房间去了。
迎春知道北静王表面看起来不论对谁都温和平顺,但私底下嘲讽起人来却又丝毫不逊于自己,此刻见他这般将黛玉气走,不由得也带着些恼怒的神色望着北静王道:“王爷,你明知我妹妹身子不好,又多心,你何苦这般损她?”
“你们贾府就是太溺爱她了,她才爱这般顾影自怜,你都不知道她其实多厉害,”水溶忽然笑了一下:“夏秉忠那样阴森凶残的一个人物,我见了都想避而远之,她却敢跟他对峙,”说到这里,水溶笑容忽然敛住,一脸严肃的道:“她只有离开贾府,她的病才好得了。”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样想的。”迎春冷冷的道。
这简直就是废话,否则她费尽心思在他身上搞那么多花样是为了啥。
水溶见迎春又一副怒上心头的样子,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这两姑表姐妹,看上去一个冰一个火,但在容易被激怒这一事上,却倒是挺像。
董欲言见状,隐约觉得这几人之间有些什么过节,她不便久留,便笑着起身要告辞离去。
水溶听了,却是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欲言见状,便低声道:“王爷可是想询问贾妃的事”
她这话一出,不但水溶面上神色为之一变,一旁的迎春,也是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我姐姐她,她怎么啦?”迎春紧张的问道。
“我失言了。”董欲言望着北静王与迎春,踌躇了好一会,终于又开口道:“贾妃确实有了身孕不假,只是我昨日看了,胎像不是太稳,能不能保得住腹中皇家血脉,还不好说。”
她这话说得平静如水,但在迎春听来却如惊涛骇浪一般。
这件事,本属于后宫秘事,没有被执事太监宣告之前,是严格不得外传的。
元春入宫多年,渐渐年长色衰,但行事端庄,为人和顺,且才华远比一般妃子为高,因此皇上虽较少临幸,但内心一直敬爱有加。
今年重阳过后一天,皇上偶尔去到元春那过夜,不想多年不孕的元春那一夜竟然有了身孕,元春月事一直不准,因此起初宫中诸人均未在意,直到前些日子,元春一直懒食乏力,这才让太医诊治,不想便诊出喜脉。
只是那脉象却隐隐有几分不稳,与寻常不同,宫里太医不敢妄自诊治,便去将董欲言给请了来。
只是那几日正好发生了忠顺王弹劾贾府一事,加上那日贾雨村也上密旨招供贾赦逼他陷害石呆子一事,皇上大发雷霆,下旨抄查贾府,北静王连夜进宫相劝,正好遇到董欲言前来向皇上禀告贾妃之事,也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会在抄家前一刻网开一面,放过贾府其他人。
因此欲言此刻那番话一出,迎春如何能不震惊。
太虚幻境里元春的判词在她脑海里清晰浮现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官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姐姐今年进宫,应该是有二十年了罢。”迎春喃喃的道。
一旁的琥珀回答道:“我听说咱们家大小姐是十六岁进的宫,唔”
“元妃娘娘年庚三十五,确实差不多二十年了,而入宫二十年方第一次有身孕,着实少有。”欲言在一旁说道。
“今年是虎年罢。”迎春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求证。
“今年是甲寅年,虎年。”北静王有几分疑虑的看着迎春。
这个贾府二小姐,这个时候,怎么却关心起这些旁枝末节的问题来了。
“还有一个月。”迎春像是有些走神的自言自语的道。
“还有一个月怎么啦?”琥珀好奇的问道。
“还有一个月,就是兔年了。”迎春皱着眉头苦笑了一下。
按照书上说的发展下去,元春会死于小产,而且是在虎兔相交之际,也就是今年除夕夜晚,大年初一子时。
元春死后,三春也跟着散尽,那就是贾府彻底崩塌之时。
“我去看一下老太太。”迎春静静的说完,便朝贾母睡房走去。
贾母刚做完针灸,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气色较前似乎略好了那么一些,黛玉坐在她身旁的一张绣凳上,脸上的红潮尚未完全褪去。
元春的事,还是先瞒着贾母罢。
“老太太怎么样了?”迎春悄声问黛玉。
“方才扎完针后,人出了些汗,像是轻松些了。”黛玉亦低声回答。
“那就好。”迎春稍稍松了口气。
“这位董先生医术果然精湛,唔,等老太太好一些,咱们便赶紧回去吧。”黛玉继续小声说道。
迎春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她对北静王心存怨气,是以不愿在这里久留,她苦笑一下,便道:“嗯,老太太好一点我们就走,唔,你先照顾好老太太,盯着让按时吃药,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她要去西郊城外的那个破庙,找那个和尚道士问个清楚。
黛玉见迎春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得问道:“姐姐怎么啦?”
“我晚些告诉你,我先走了。”说罢,就挑起帘子走了出去。
正堂那边董欲言也正收拾好了东西要离去,迎春便上前对北静王与欲言道:“董先生是要去哪?方便的话,我想让送先生的车子捎上我一程,我要去建安路的二月春看一下。”
“我回燕归巷的杏林堂,唔,倒是离那不远。”董欲言微笑着道。
“你还记挂着你那生意?”水溶带着几分狐疑的神色看着迎春。
“王爷也是看到的了,贾府已经岌岌可危,孙绍祖又时时想将我休掉,那二月春,便是我仅有的容身之地了,将来不但我,只怕我祖母,我林表妹,都要靠二月春那点微薄的收入过活呢。”迎春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竟无比自然,她自己都几乎要被自己感动了。
北静王望着迎春,唯有摇头苦笑。
“孙夫人这话当真?夫人这般人物,你家相公怎么可能休你?”董欲言诧异道。
“这话说来话长,唔,我们走。”迎春说罢,竟是拉起欲言就往外走。
水溶唯有扶额摇头,然后便也跟了上去。
只是迎春越是着急,就越是节外生枝,当她与欲言正走到北静王别院门前,还未上车,便见一匹骏马驮着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正朝着这边飞驰而来。
迎春一见马背上那人,便无可奈何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转眼间,那匹马便来到了迎春面前。
“你要出去?”孙绍祖边翻身下马边对迎春大声问道。
“咳咳,杏林堂董先生在此,你竟这般大呼小叫,一点规矩也没有。”迎春先下手为强,不去回答孙绍祖的话,反而先抢白了孙绍祖一通。
孙绍祖起先见迎春身边站着一位清丽的姑娘,以为是北静王的姬妾之类,也没太在意,却不想是杏林堂的董欲言,太后身边的红人,便急忙上前行礼。
“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孙绍祖,额,咱们走罢。”迎春担心孙绍祖阻拦,便拉着欲言就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