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秦亭竹

时昀那一世的最后记忆停留在秦泊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上。轮回小筑中，过于空旷的空间让时昀觉得寂寥不已，这里没有日月，包括时间在内的一切都是静止，有的只是一面巨大的轮回镜悬浮着，镜里面三千世界，众生百态。她怔怔地望着她和秦深待过的世界，秦深，不，是秦泊，她看着她离开后的秦泊，她看着他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东西的大哭。时昀蹲下来抱住肩膀，红了眼眶。

“值得吗?放弃时家的长生。”轮回小筑里的空间撕裂，出现一个貌美的女子，赤脚，身着一身绯红的华服，眉宇间一点红，端的是艳丽无比，那女子抱住时昀的肩膀，安慰她。身为时家子女，天生拥有长生的灵力，拥有时光的力量，而这一身灵力无法被他人剥夺，也不能为他人所用，但可以放弃。

“怎么不值得?”时昀抹去眼泪，竟笑了。她看向手中的那一圈烙在手腕处的暗红痕迹。是禁锢也是希望，找回秦深的希望，失去长生的灵力。时昀手上的是长生禁，又名长生锁，不是一般说的长生锁，非通常的含义，而是锁长生，锁住长生，即无长生。这长生禁是会让人逐渐失去长生的灵力，而失去的长生灵力则会转化为与受了长生禁者共情的人的力量，能让灵体消灭，灵魂破损的共情者的灵魂在三千世界得到蕴养，从而回来原本的世界，在三千世界中，共情者双方有着羁绊，无论如何，总会相逢，而代价是则受长生禁者长生不再。

“罢了罢了。”红衣女子叹道，深深清楚她的固执，也不再说了。

“锦瑟，谢谢你。”锦瑟摇摇头，她身为时昀的挚友，也不知道当初告诉时昀长生禁的事是好是坏。她看到时昀因秦深的死而癫狂，看到时昀费尽千机保护着秦深破损的魂魄，不让魂魄消逝，疯了似的找遍灵界和仙界中的可以保存魂魄的方法，那个爱笑活泼漂亮的姑娘变得沉默寡言，日渐消沉，默默承受着，她不忍她如此难受，将长生禁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该走了。”时昀说道，她要一个一个世界的找他，她不悔不怕。一般来说，找到他之前她是没有任何的记忆的，只有当两人的羁绊够深，互相深爱着的时候，她的记忆才会恢复，长生禁才会发挥它的作用。她早日找到秦深，秦深就能早日回来。

时昀纵身一跃，带着倔强，如翩迁的飞鸟，消失于轮回镜。

……

漠北的秋总是来得那么迅猛，却又那么早离去。天地萧瑟，乌沉沉的天空，黑云翻滚，尽是压抑；北风呼啸，不肯停下一刻；枯叶翻飞，留下静默无言，弯曲深褐色的枝干。这冬，要来了。

断水河边，河水细细的向不知名的远方流去，黑衣男子临水而立。衣袂翻飞，神情浅漠，如画般的眉眼凝视着远方如墨的绵延不断的群岚。

平静的河面偶尔掠过几只落单的候鸟，传来几声萧瑟的嘶鸣，残存的断桥边立着几株早梅，零零星星地绽放着嫣红。

时昀一身干练，来到断水河边，看着面前的男子，那人昂首挺立，如凌厉的剑锋却也身影寂寥。

“你来了，”秦亭竹转过身，看着时昀，“过两天后我将动身前往江南，你且留在教里安排好各项事务。”

“教主，我也去。”时昀抬起头，向前一步与他并立，倔强地望着他的眼睛。

“此事不必再说，我这一去，可能极久。”秦亭竹眼里带着不赞同，缓缓说道。

见秦亭竹眼里的坚定决绝，时昀也不再说什么，心里却是暗下决心。

时昀是五岁的时候跟在他身边了。五岁那年，她被家人遗弃在镇上，她在那个小镇流浪了几个月，靠着别人扔出来的剩菜剩饭活着，过着饥饿常伴的日子。她早已记不清她的家人是何般模样，她已没有家了。她只记得当她饥肠辘辘地倒在破庙前，比她大了几岁的干净清秀、衣着朴素的少年问她，要不要跟他走，可管不饿，但也许会危险。

少年的手布满茧却干净温暖，带着她走过千山万水，即使身陷困境，却从未将她抛弃。

他看着她成长，而她也伴着他一步一步成长，看着他藏身于执云教，一步步成长为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执云教教主。她知道他的满身光鲜和强大势力，也知道他满身强大下的艰难困苦。

世人皆道他杀人如麻、残暴乖戾，是魔教的大魔头，可又有谁知道他杀的是该杀之人，他背负的是如山重如海深的血仇。令人可笑的是，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人打着正义的旗号做着杀人夺宝的事情，居然还打着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口号声讨秦亭竹，除掉执云教。

“陪我在这再待一会吧。”秦亭竹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缓缓说道，暴雪将至，目光放远，眼里暗涌波动。

“嗯。”时昀低低地应了声，站在他身旁，两人并肩而立，似山峰般静默无言，看向黑色群岚。

暴雪将至，不知道这暗潮涌动的武林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皮薄肉厚的韭菜包子嘞，一文钱一个，便宜又好吃，快来尝尝！”

“卖琥珀饧咯，卖琥珀饧咯，甜丝丝。”

……

喧闹的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尽管秦亭竹易了容，掩去了如玉之姿，但身上的气质是掩盖不了的，即使坐在简陋的馄饨店里，那悠哉悠哉的清浅面容，还是让人难以忽视他，只得叹一道，好一身从容清淡。

只见秦亭竹吃完了馄饨，起来走到包子铺前买了几个包子，又去包了一包琥珀饧便走了。

牵马行至城门外的小道，走到一棵满树金黄的枫树下，拴好马缰，江南的秋，还未尽。秦亭竹薄唇微动，微叹，吐出几个字：“出来吧，啊昀。”

身后看似空无一人的小道，只有几处枯草丛，时昀心里挣扎了几秒便从草丛里跳出来。她的功夫是他教的，又怎会不清楚?她抵着头，慢慢行至秦亭竹身边。

抿着嘴唇，紧紧低着头，似倔强的小兽。

秦亭竹看着面前的姑娘，又轻叹了声，是无奈，他不想拖着她下水，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他的仇，他一个人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