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灯塔,宛如一座棱瘦的山伫立在沧海之上,站在塔顶只看得到无尽的沧海,还有从十方灯塔出发的深蓝色船只。
灯塔之上燃烧着一束花火,那是随雷而生的花火,掌管着阴界灵魂的轮回。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生平第一次站在高可探星的塔顶,天公作美,今日沧海之上没有阴云。
有一个人像山一样的男人从灯塔里走到最高层的露台,灯塔突然变暗了。
“你灭了龙乙氏?”女孩有着怯懦的问。她低着头看着沧海,身上水蓝色的衣裙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男人走到女孩身旁,他手里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剑,没有剑格的剑,剑脊还刻着只有阴界猎鬼官才有的猎鬼咒。女孩有余光怯懦的看了他一眼,他身着黑色银绣衣袍,宛如漆黑的深夜里涓涓轻烟,他的长长的白发随风而舞,在发间束着一个护额,像是遮盖住了什么东西。
他有一张轮廓清晰的脸,若他是雕塑,下刻刀的人一定是个高手。
女孩怯懦的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我还活着?”
“有人要你活着。”
“谁?”女孩接着问道。
男人沉默片刻,将剑放在剑鞘里:“跟我走,你敢吗?”
女孩回过身看了一眼已经黑暗的十方灯塔,再看看十方灯塔下,空荡荡的船只,说了一句:“敢。”
男人抓紧了女孩的手腕,一跃而下,女孩的心骤然缩成了一团,她紧闭眼睛不敢再看眼前,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耳朵几乎要聋了……
她小小的身子被风吹的没有知觉,落地时都没有察觉。
“走吧。”男人说了一句话,女孩才敢睁开眼睛。
释神山……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宏伟,墨黑的光滑岩石,流烟一般的沟壑,沟壑上还生长着释神山独有的火诛花……
男人走在前面,女孩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只听一阵轰隆巨响,眼前一个鎏金的铁门打开了,在铁门内,有一身着红衣系红色丝绦,白发小黑冠的男人端坐铁案前,端详一个黑色卷轴。在高高的洞顶有一个缝隙,光从缝隙里投下来,洞中一点都黑,那个男人可能是在黑暗里呆久了,皮肤雪白还微微的透光,任这十二岁的女孩都不及他那般晶莹。那个黑色卷轴很特殊,它的外围是一层一层的铁环堆砌,铁环上还刻着一圈一圈的小字。见有人来,他抬眼微笑着看着两个人,女孩只觉得他的眼神很冷,她很害怕,不自觉的就抓住了身边男人的衣袖。
男人领着女孩走到桌案前说道:“你要的人。”男人很干脆,把女孩放在这里转身就离开了,女孩很害怕转身就跑,谁知铁门哐的一声便紧闭了……
女孩上下看看,发现这个洞府像个结实的笼子,除了最上面的那个光隙,她无处可逃,可那个光隙太高了……
“你怕我?”他的低沉而优雅,只是那双眼睛,虽然世间难见的俊美,但与他对视就已伤了半条命了。
女孩握紧拳头,低着头。
男人继续说:“辰鲸氏,羽。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吗?”
女孩摇摇头。
男人伸出左手,莹白如玉的手掌浮现一束花火,那是十方灯塔的花火……
女孩一见花火眼睛便有了光:“那是我们的花火!”
“没错……”男人微微笑着,“这确实是辰鲸氏的花火,只是辰鲸氏后继无人……我不得不代之保管。”
“我……我就是辰鲸氏的后人……”
“你?呵……就因为你是,所以我派人救下了你。两百多年前,海上龙乙氏打败辰鲸氏称霸十方灯塔,辰鲸氏沦为渡魂之奴,永生永世不得再下渡船……辰鲸氏的天通之术在为奴两百多年里,已经散尽了……”
“你骗人!为何从未有人与我说过!”女孩好像胆子大了些,敢与他争辩了。
“奴隶,有必要知道真相吗?”男人站起身来走出了洞府,女孩也想要逃出去,却被关在洞府之中。
身为奴隶的他们,是机械。
两个男人站在释神山的山脊上,胸口仿佛已经装下天地。
释神山山腰上白雾飘渺,头顶也是雾气沼沼,它就像一滴滴入水中的浓墨定格了一般。顺着它柔和的沟壑长满了火诛花……它们像是在黑色的灰烬里,点点的火星,死灰复燃。
“花火本由两大家族掌控,现在空一个,帝国会不会借着阴界失衡而插手其中呢?”黑衣男子肆桀道。
“两团花火本就是一束,何来失衡一说?”红衣男子释神山主君灵渊平**。
“释灵王前些日子不是传信于我们,帝国收拢了不下千个灵魂吗?”
“他也只是猜测,并未寻到千余灵魂所在。”
“对了,阴阳卷所修如何?”
平阴微微失落的摇了摇头。
“如此说来,帝国确实想插手阴界,人间有人口记录的档案,有人利用这个档案做了生死簿,他们妄图自建阴界。此时十方灯塔空了,他们正好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肆桀道。
“名正言顺,花火,才是名正言顺。”平阴冷冷说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肆桀问。
“等,等释灵王的确切消息。”平阴说完,转身离开了山顶。
释神山除了“出”“入”两个洞口不变外,山内的洞道都是随机变化的。洞道有如一天天反复错杂交织的灵蛇,遍布在上下左右的空间里……光看就已经令人晕眩了,这些繁复,都有点像蚁穴。
帝国皇帝姬如山,对天地的渴望从称帝那日开始就从未平息过。他要做阳间的王,也要做阴界的王。百年间明里暗里与阴界做对不少,因阴界的阴阳卷一直未修成,灵魂来来去去没有记录,所以,他们暗中将灵魂收拢了不少,这些平阴都知道。阴阳有界,各守其道,他只是碍于这道界限一直没有发作罢了,如果阳界帝国一直往他底线上踩,他真的不介意拼个天昏地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肆桀独自走在山脊上,两旁的冷雾划过他粗大的手掌,这双手因常年握剑指关节比一般人要粗,他拿起腰间坠着的一个竹筒,咬开木塞喝了几口,又重新盖好坠腰间,他以指尖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
鬼牢,无法渡化怨念极深的灵魂会被关押此处,守住鬼牢的是八方魂兽,它们状如猛虎,却有三只血红的铜铃眼,有十个成年猛虎那么大,它们头上长着一只状如青龙的角,青色的爪子能将巨石轻易踩碎,它们就是吃这些怨魂长大的……有的怨魂不会安心呆在笼子里,它们会挣扎……而魂兽喜欢这样活跃的灵魂。
“你当年可是杀了我八百千年怨魂,三十六头魂兽……我本想借花火之力灭了你,后来才发现你更是做与杀戮相关的事。”平阴笑着现在肆桀身前说道,鬼牢咒笼像上元节的灯一样多……
那个女孩就站在这些笼子下,八头魂兽围困之中,她被吓的发不出声音了,只是僵站在原地,哆嗦着,时不时的看向前后左右,眼眶的泪都快结冰了……
“你说,她能杀了多少怨魂?”平阴笑着,仿佛在看一场戏,押一个赌。
女孩看着肆桀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她向肆桀跑过来,却腿一软摔倒在地,那些青面血目的魂兽立刻向她扑来,此刻一道寒光闪过,肆桀的剑在不为人知时出鞘,在人察觉时掩锋。
此时八头魂兽倒在地上气绝,平阴冷着脸说:“你又杀了我八头魂兽。”
“魂兽乃山海间异兽,残暴成性,极难驯服,主君知晓此中艰难,就不该随意使用魂兽。”肆桀剑回鞘。
平阴冷冷笑着说:“有你在,魂兽不要也罢。”
“此女心智未开,无天通之术,不适合做猎鬼官。”肆桀看着平阴俨然道。
“难不成要她渡魂师?”
“如果,主君有意培养,渡魂师是最合适的选择。”
平阴微微皱着眉转身向鬼牢外走去:“你带着她去猎鬼吧。”
平阴是不愿意她做渡魂师的。肆桀知道其中缘由。辰鲸氏先祖最先创下藏星渡魂经,她又是辰鲸氏的人,平阴是怕有一天她觉醒了自己的天通之术,把花火取走。可是这个解释又有点不通,以肆桀对平阴的了解,他心思深沉,但没有这么小心眼。
这时,有个小小的力量拽着肆桀衣袍艰难的站了起来:“是你救了我。”
肆桀不知怎么回答,要她身在阴界,要她落在此处,肆桀不知道是不是救。
“我听见了,他说要我跟着你去猎鬼。我可以,我不怕,只要,你别走。”女孩抬头看着他伟岸的身躯,她在极力的表现出诚恳,仿佛肆桀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救命稻草。
肆桀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心酸。
“跟我走吧。”肆桀转过身去,缓缓离开鬼牢,她就拽着衣袖,紧紧的拽着,小小的脑袋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