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机会......龙乙非反复思量着姬千朔的话,他既然已是灵巫族,想必不会骗他,灵巫族是唯一一个未经锉磨完完整整从万年前存活下来的部族,他们的历史最真实也最完整......只要找到灵渊氏的遗骸,就做实了平阴与婵约强盗的罪名......
无处不在的鬼兵就是龙乙非最大的障碍......他们是平阴与婵约的眼睛......
体魄由世间灵物凝结而成,若灵魂死去,只剩尸骸那该是阳气,在阴界找阳气,宛如大海捞针一般,龙乙非怕的不是捞针的难,而是怕这“海”里没有“针”......
龙乙非掌心飞出一片白羽,他根据白羽的变化来推测气息的变化,他小心翼翼的踏入释神山的洞道......蜿蜒如灵蛇的洞道踏入之时方向感顿失,石壁上偶尔会有攀附的火诛藤,如血色团火的花充当了洞道里的灯,光影没有变化,龙乙非虽然一直在前进,但如在黑暗里原地踏步一样,还好,那个白羽一直漂浮在龙乙非身前不远处......
渐渐的,龙乙非感受到了一种力量,就是那天在花火下,悲伤的,仿佛求救般的力量......不自觉的,他竟然流下了一滴泪......
“这里难道离花火很近吗......”龙乙非自言自语道。
就在此时,他眼前的白羽忽然化作灰烬,眼前只留下一道火光之影......
有一人从黑暗里走来,他莹白如玉的脸渐渐清晰.....平阴邪笑轻言道:“你想去哪,我可以带路。”
龙乙非冷漠的看着他回应道:“释神山洞道千变万化,能在同一条路上遇到,主君真是有心了。”
平阴缓缓靠近他,冷冷奉劝道:“你身份特殊,最好不要挣扎。阴阳界每一次变动都是有人有意为之,他们都带着自己的或干净或肮脏的目的。反而像你这样的目的单纯的人最容易成为别人利用的对象。”
“主君言语间透出的仁慈是对我吗?”龙乙非冷冷一笑说道。
平阴的目光骤然冷冽,如同平静的湖水忽然结冰,冰上带着刺,他缓缓抬起手来,红色的燃着火光的花瓣顿时将龙乙非包围起来,残阳晓月折磨着龙乙非:“我是你口中的废物,是因为我有所保留。我知道你不服从我,但我警告你,如若你继续一意孤行下去,你会后悔,后悔的痛会远胜于残阳晓月......你不会死,会永远的活着......”
平阴收手,红色花瓣陡然而落,落地燃起道道火光,火光猛然哄起,龙乙非随着火光的消逝而消失。
平阴转身走向黑暗里。
藏药宝阁里,婵约倚靠着石壁,小羽枕在他的腿上,安然的睡着。
平阴出现在婵约面前,缓缓而坐:“如何?”
婵约目光复杂的看着平阴,轻声道:“她不是辰鲸羽,却变成了她的样子......”
平阴有些困惑。
婵约低头摸了摸小羽沉睡的侧脸说道:“你可知,转生傀儡......”
平阴猛然想起多年前的旧事:“转生傀儡,真假难辨,他们曾是诱饵,曾是灾难......如此说来,小羽是傀儡?”
婵约摇摇头,抬头看着平阴,目光透出一股悲伤:“转生傀儡,在于转,生。她本不是傀儡,可现在她是。她已经和傀儡融为一体,变成了傀儡的样子,而真正的傀儡......变成操控傀儡的主人......”
平阴怔了怔,转而释然的笑了起来:“如此说来,真正的辰鲸羽还活着?”
婵约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可这确实是事实,他无奈的点了点头。
平阴释然的笑着站起身来,他有点开心的不知所措:“以后,我再也不用喝忘情药了。”
“平阴......”婵约小心的将小羽放在地上,站起身来看着他:“她若心里有你,便不会三百年都未出现。”
“哥哥,你不为我高兴吗?我以后再也不用痛苦了......”平阴眼里闪烁着泪光。
“这只是更加痛苦的开始......平阴,你该醒了......”婵约握紧他的肩膀苦心劝解。
“醒......我不是一直很清醒吗?”平阴微笑着说。
婵约心痛不已,却不知如何帮他。一颗干净的心被摧毁了,它会在任何一丝小小的温暖里自己愈合,他会把这小小的温暖当作他愈合的理由......辰鲸羽就是平阴的理由......
“海上有礁石,她带着我,站在礁石上看海天一色,她带着我偷偷溜去阳界,见阳界人的喜怒哀乐,她曾在释神山上,酿成了落花酒,她曾......她曾......”平阴的记忆恍惚,他伤心极了,他拼命打着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想起更多,婵约只是死死的控制住了他的手腕,让平阴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她曾偷走了你苦修的金丹,你所修天通之术一夜消逝,而后,她带着辰鲸氏族人以释神山主君无天通之术名位不正来征讨花火......”
平阴顿时失去力气一般,他抱住了婵约,轻声低泣着......
“你不得不杀她,她看见了你真正的样子,她不死,你我必遭灭顶之灾......”婵约心疼的说。
“哥哥......我不想杀她,我也不想让哥哥多年筹谋毁于一旦......我至今也不信,她从未真心待我......”平阴低泣着。
“哭出来,就忘了吧。这次真的忘了好吗?”
平阴握紧了手掌,他痛苦的犹豫着,宛如心上的毒疮彻底溃烂......
藏药宝阁的烟气几乎凝固了一样......
许久,平阴终于直起身来,对婵约浅浅一笑道:“好。”
“如今,她还活着,我们的身份……”
“今时不同往日,阴阳两界并立,灵巫族不敢轻举妄动。”平阴说道。
这时候,小羽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见平阴与婵约都在看着她,顿时她清醒起来:“你......你们想干什么......”
婵约缓缓向她走来,蹲下身温柔的问了她一句:“渴不渴?”
小羽一怔:“啊?”
“渴不渴?”婵约再问道。
小羽歪着头看着他,犹豫的舔了舔嘴唇:“渴......”
婵约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黑色竹筒递给小羽,小羽狐疑的打开竹筒瞅了瞅闻了闻:“这是什么?”
“甜酒。”
小羽狐疑的看着婵约,婵约一笑拿过竹筒先喝了一口,又递给了小羽。
小羽接过,将竹筒转了半圈,像渴疯了一样大口喝起来。
婵约站起身来笑笑说:“年纪不大,事情不少。”
婵约准备离开,谁知小羽跳起来举起黑竹筒问他:“还有吗!”
婵约笑笑看了平阴一眼,顿时身化无形离去了。
小羽又把黑色竹筒举向了平阴。
平阴接过竹筒向旁边石桌上一放,看着小羽说:“这是酒,喝多了会醉的。”
“哦。”小羽有些生气盘起胳膊向门口大步走去,“开门。”
鬼兵顿时从石门中浮出,石门开了......
平阴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干嘛?”小羽问平阴。
“我带你去看你的非大人。”
鬼牢,龙乙非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个地方,被关在笼子里的恶鬼,青色或褐色的皮囊包裹着枯瘦的骨骼,他们已经干瘦到笼子已经关不住他们了,只要他们敢尝试逃出来,他们一定会逃出来的,可是他们却只是在笼子里,挣扎着,或哀嚎着,或静默着,他们就像一张张痛到极致忘却狰狞的脸,脸上青色沟壑却清楚的记得他们曾多么痴狂过,狰狞过......
龙乙非看着他们,莫名的悲伤......以他阴界之人独有的眼光,他知道这些恶鬼至少在这里困了千年了......
“他们每次想挣脱牢笼,都会承受接近灰飞烟灭的痛苦.....”平阴出现在龙乙非身后说道。
小羽跑去龙乙非身旁,握住了他的手。
龙乙非笑着看了看小羽,而后回头冷冷对平阴说道:“就像我在铁索牢里一样吗?”
“他们没有你幸运,万年的痛苦足以摧毁一个灵魂任何的希望了。”
“我幸运吗?”龙乙非自嘲似的笑了笑看着头顶笼子里的恶鬼。
“你是万年以来,最幸运的那一个了,至少你还活着,以你原本的身份。”
平阴上前一步,轻轻的摸摸小羽的头淡淡笑着说道:“你就在这里陪着你的非大人,这里的鬼,很会讲故事。”
平阴走了,遁入黑暗。
小羽不明白他的话。
“婵约问了你什么?”龙乙非问道。
小羽挠挠头,什么印象都没有:“他好像也没问我什么,我只是睡了一觉,喝了甜甜的酒......”
龙乙非没有再问,他只是看着头顶的恶鬼,听着他们的宛如念经般的声音......
“他们在讲故事吗......”小羽奇怪的问。
龙乙非摇摇头,他索性坐在了地上,四面八方的魂兽睡着了,小羽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那些魂兽,坐在了龙乙非身边。
她学着龙乙非的样子闭上了眼睛,脑袋里空空的......
大司官站在东凉城最高的望楼上,闭目以灵力搜寻生死簿的所在,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受到了限制......
“难道有人发现了什么?”大司官自言自语,“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时一道杀气冲入城西仙子庙:“肆桀......终于想起复仇了吗.....”
无格剑落仙子庙中,章是寒面前,白色剑气如狂风扫落叶,庙中女子顿时恐惧花容失色。
肆桀一个闪身出现在剑前,目光满是杀气,他拔出剑来,直接了当的刺向章是寒,此时,庙中香炉的黑色的气息蠢蠢欲动......在他未冲出香炉时,一道黑色铁鞭缠绕住无格剑,即便如此,章是寒仍被剑气所伤......
见有人来帮章是寒,黑色的气息缓缓隐入香炉中。
“又是你!”肆桀见姬千朔出现,杀气更甚,无格剑一转,白色剑气横贯仙子庙,苦心所修的仙子庙被他一道剑气夷为平地......
那些女子死的死伤的伤,章是寒在姬千朔的保护下未危及生命。
大司官看的清清楚楚,她看着突然出现的姬千朔,缓缓握紧了拳头。
“他会死,但轮不到你杀他!”姬千朔怒道。
肆桀疯了似的挥剑向章是寒砍去,姬千朔一个闪身冲去肆桀身后,铁鞭缠绕住肆桀的腰死死的拽住他,大声对章是寒说:“快走!”
章是寒转身欲走,大司官已悄然落在章是寒身后:“他走不了。”
一道紫色阵咒摄灵咒出现在章是寒脚下,章是寒的手脚瞬间被摄灵咒蜿蜒而出的紫色丝线束缚......
姬千朔手里的铁鞭瞬间收回化作黑色长刀向章是寒脚下的摄灵咒砍去,刀未落,一道紫光却将姬千朔狠狠弹开,章是寒的手腕流出了殷红的血......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是你拿了生死簿......”大司官冷冷的质问章是寒。
章是寒吃力的抬起头来,冷冷一笑,此时一道黑色气息从他脚下升起,章是寒竟然随着那黑色气息消失了......肆桀跟随那气息奔去,仙子庙废墟之上,大司官看着残碎的香炉,还有已死的女子......她心中惊异:此人,竟然没有灵魂......她回头对受伤倒地的姬千朔说:“此人在阳界炼魂,破坏阴阳界的规则,你还护着他?”
姬千朔艰难的站起身来:“大司官,我也是刚刚知道......”
大司官并未与他多言,化灵咒缓缓在他脚下出现......
“你违背了我的命令,帮助了违抗阴阳界规则的人,又擅自用天诛,暴露了灵巫族的动向,你太自私,已没有资格做灵巫族的人了......”
姬千朔的灵力浮出身体,片片梨花湮没在化灵里.....
他的力量被抽空,化灵咒从脚下消失的那一刻,他沉重的摔倒在地。
大司官则冷漠的警告他:“你,好自为之。”大司官走了。
姬千朔艰难爬起来,他吃力的拿起了他那把黑色长刀,在他手里瞬间化作了一段黑色枯木......
“殿下,最近都城不太平,陛下召您回宫。”姬千朔站起身来回头一看,是北烈侯秦青。他被召回,看来,皇帝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姬千朔握紧了那段黑色枯木,跟着北烈侯回了皇宫。
繁复奢华的皇宫里,姬千朔被送到皇宫一偏僻的暗室里,这个暗室像一个荒废的宫殿,与皇宫华丽想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大殿空荡,白色素纱从梁上垂下,风不知从何处缝隙里飘进来,吹的素纱来回轻摆,地上烛台纵横,地上毯子被烧的斑驳,借着窗子漏进来的浅浅的光,大殿的柱子上还微微泛着金光,看样子,这个宫殿原来定然也是华丽无比的。
失去灵力的姬千朔,手无缚鸡之力,不需要重重枷锁,他根本推不开暗室沉重的门。他以枯木支撑着,缓缓走去大殿中心的位置,他轻车熟路,好像曾来过这里。
突然他停下脚步,缓缓弯腰拾起了一个金钗,此时,大门突然开了,光站了进来,有些刺眼,姬千朔直起身来转身看去,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光中走来,他知道那是谁......
“父皇原来还记得这里......”姬千朔冷漠的说着,把金簪紧紧握在手里。
“当然记得。你的母亲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再聪明不是也被父皇识破了吗?”姬千朔笑笑说。
“轩辕氏前赴后继想要朕的江山,朕防不胜防啊.....就连你朕的血脉都要忠于轩辕氏来反朕。”
“在这个时代,血脉之说太过苍白,信仰才是支撑无家可归的人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姬千朔平静的说。
“信仰?呵......朕就是天下的信仰......”
姬千朔摇摇头,目光很深:“六百年前,姬氏趁着阴界混乱,勾结灵巫族,利用阴界囚徒夺了本属于轩辕氏的阳界......这些,作为姬氏后人,父皇比我清楚吧?”
“呵......真是难为你记得那些复杂的过去。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未来会成为历史,但历史永远不是未来,也不是现在。后人所见,皆是胜利者的光辉。”
姬千朔轻轻笑起来,仿佛听了一个不冷也不热的笑话:“父皇说的对。”
姬千朔拄着枯木支撑着身子,笑着对姬如山说:“灵巫族,已经抛弃了姬氏,很快你就会知道。秦青这个时候把我带回来,而不是直接杀了我,父皇定然还有什么要问的吧?”
“你苦寻生死簿为了什么?”姬如山严肃的看着他,不容他迟疑,不容他思考。
姬千朔只是淡淡的笑笑回应道:“当然是为了让我长生,让你死了。”
姬如山怒而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姬千朔一时没有稳住身子倒在了地上,他的耳朵竟然一时听到不声音了:“父皇想杀我就动手,不想杀我就放了我。把我仍在这陈旧宫殿里,只会让我更加恨你。”
“就在你倒下的这个位置,二十年前,朕杀了那个轩辕氏的女人。”
“呵......”姬千朔拄着枯木艰难站起身来,眼眶红红的:“父皇承认了?不是随便用个理由搪塞我了?我已经不听父皇的话了,所以,我的生与死也不重要是吗?”
皇帝笑笑,缓缓拔出了佩剑:“不是不重要,是很重要,你,必须死。”这把普通的剑蓄满了寒光,他向姬千朔毫不犹豫的刺去,姬千朔飞快躲避绕去他身后,掌间金钗向后一刺,正中皇帝后心......
“这是我替母亲还给你的。”这一刺几乎用尽了姬千朔所有的力气,枯木撑不住他的身子,他一头栽倒在地,皇帝忍着疼,回过头看着正欲挣扎站起来的他。
姬千朔的头被狠狠的踩着,皇帝的背后,血缓缓的渗出他明黄色的衣裳:“你又杀不死我......”
“你会死的,即便不是我亲手杀了你......”姬千朔痛恨的说,他的脸在地上蹭破了......
皇帝痛恨刺下一剑朝着他心脏要害,姬千朔握紧了枯木,血从伤口里涌出来......
此时,一团黑色的气息宛如巨龙盘旋而下朝着皇帝冲来,皇帝向后一躲,黑色气息骤然冲出暗室,皇帝低头一看,地上除了一滩血迹什么都没有......姬千朔消失了......
皇帝怒而丢下剑,他独自一个人站在这个破旧灰暗的大殿里,光扫下黑暗,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缓缓的融入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