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人来人往、宫人在路上急匆匆的景象消失不见。
偌大一做穆宫,依旧那样辉煌夺目,但却显得有些许寂寥、空旷、萧瑟。
一种独属于家皇族的萧瑟。
顾不上纳闷,夜长宁不认路,急忙穿梭在一排排宫殿郑
找到田密的时候,她正坐在金銮殿前的台阶上。
象牙白的台阶,衬着她鲜红的衣衫,不觉得明艳,倒有些落寞。
那样一整片空地,只有她一个人。
就像夜长宁平时对田密的感觉她周边有百花盛开,但又寂寞无比。
“密姐”她站到田密身边的时候,还没讲话,就看见了已经伤残不堪的手指。
泪水立刻像是要不受控制般涌出,她吸着鼻子,喉咙有些哽塞,蹲下身子用那把剔骨刀,从最里层黑衣割下一层干净布条。
“密姐你”开口又不知什么,只能继续受伤包扎的事情。
“没事。”田密轻抚着夜长宁的黑发,:“不疼了,别哭。”
“怎么会不疼”夜长宁伏在田密膝上,抽噎道。
除了她的阿风,从未有人对她至此还是现如今这样一个她
她知道田密对她好,但怎么能这么好!
“长宁,路都是人自己选的,是苦是甜,都得自己受着、过着。”
“我过会护着你,所以你不必自责。”
“密姐。”夜长宁抬头,眼睛通红地看着田密,:“以后我一直跟着你,你别赶我,也别嫌我烦,我会努力努力学很多东西的!”
“傻瓜。”田密弯腰抱她,:“我护着你,你这么辛苦做什么。”
夏风起热浪,两人一玄一赤,映在象牙白色的台阶上。
两个深渊里的人,都找到了一丝阳光与慰藉,或许没影拨开云雾见青”,但,对她们够了
苦太久的人,往往一点甜,就够了
“夜姑娘,公主殿下。”
两人一齐回头。
除了田密,夜长宁不想让旁人见到自己如此,迅速抹去眼泪,站起来,:“密姐,我在进宫的时候见到的半世侍卫,之后分头找你的。”
“嗯。”田密起身,看着台阶上的半世,:“你怎么来了?”
“元京的事,主子都知道了,但这是穆国的政事,陛下也不便出手主子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监国,这才来晚了,让殿下受苦了!”半世单膝跪地。
“起来吧,我这不是没事么。”田密往前走了两步扶起半世。
其实她理解的她是公主,也只是个别姓公主而已。
江姿和离卿不爱起战事,况且,她就一条命,怎么值得离国那么多战士为了她送死。
所以,她不怨,不会怨,也没想过怨谁。
因为若是她站在离国的角度,大抵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多谢殿下,马车在城外,主子在等您,您”半世不知田密有没有准备好要离开,还是要再见一见那人
“走吧。“她对半世着走下台阶。
半世松了口气,“是。“
走到地面时,她回头看去。
阳光下殿宇,波光粼粼、金光闪闪,富贵迷人眼。
但似乎时间错乱了一般,她眼前闪过那年笼罩黑暗中的金銮殿。
极高的朱门在火光与星辰下,让人看不清楚,路两侧燃着篝火,熊熊燃烧地像是**,她站在他身侧,以为走在冥渊地狱之畔,唯恐一不留神就任务失败。
那时他还唤她“田姐”
这些年,
像一场梦。
悲喜参半的梦。
马车上的田密平静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旁的夜长宁和离墨都皱眉看着她。
“密儿,在哥哥这里,你可以哭。“离墨很担忧,她太平静了,平静地不正常。
他知道田密懂事,但往往也正是因为她太懂事,所以让他更心疼。这样好的姑娘,懂事地从不愿寻求旁饶庇护,遇事先想自己扛,抗不了就硬抗
田密把窗户上的帷幕挂到旁边,趴在窗户上,闷声道,“哥,我不哭。“
两侧的草木散发出隐隐清香,丝毫没有京都里萧杀。
她看着元京变得越来越,得像只蚂蚁一样。
她才开口,声音有些闷,“哥,我不会死的。”
离墨和夜长宁都愣住了。
田密继续,:“他也不会放弃。”
“我不会死,一是因为穆夜不会杀我,二是因为哥哥会来救我,三是因为我是穆国的镇北将军,我能救自己。”
“而他不会放弃,因为他是君不厌“
她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
她不怨他。
爱是她要的,路是她选的。
曾经她渴望长命百岁,渴望活得长长久久,但也不清楚活那么久做什么。
而现在,她已经不再那样渴求百岁,而是想要把生命都奉献给她热爱的一牵
她希望所爱之人长命百岁。
她希望这片土地国泰民安。
这是成长么?
她不知道。
或许,人们总喜欢把挫折、悲剧、悲恸,归结为成长。
“哥,我有点儿累了。”
虽然听不懂田密在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他自己的心思一样
他也没追问,手在田密悲伤轻拍,:“哥永远都在,累了,就回来。”
“密姐,我也在,永远在。”夜长宁拉着田密的手。
田侧靠在窗口,笑得凄凉又灿烂,:“嗯,我知道的。”
“这是……!”仇旷整个人都呆住了。
城墙上的士兵都撤退了
本来他们一路攻来,虽离着元京不远,加上事发突然,所以行程十分顺利,但现在仇旷不确定了穆夜的阴谋?
“走!”君不厌已经不想去想那些阴谋阳谋了,即便前面是阴诡地狱,他也要去找她!
虽然所有人都满心犹豫,但看见君不厌骑马走在了最前面,忽然就有了主心骨。
城内街道上极其混乱,倒落的摊子、掉落的荷包、菜篮,被踩烂的水果。
但城内的人没有收到一丝伤害。
径直穿过长安街,大部分人马在元京外,带着几千人,直抵穆宫。
黑色骏马脚力稳健,但他心里却在打鼓。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
他已经亏欠她太多、太多了
刚走到屏风旁,看见穆夜和田竹尸体的时候,君不厌心里一个咯噔,手握在屏风上,秉着气几乎是靠意志拖着腿走进去。
刚迈了一步,就觉得腿软得不行,若不是扶着屏风,几乎就要摔倒了。
地上的田竹侧着身子,眼还没闭上,直直地看着床上的穆夜。
而穆夜闭着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双腿颤着,环视一周。
屋子里没有旁的遮挡,也没有看见旁人。
发着抖吐出一口气,闭眼吞下一口唾沫还好
“王爷!”伏颜没来得及行礼,:“王爷!老夫人派人来,让您先处理好京都的事情,还迎…田姐,被被离墨带走了。”
“带走了”君不厌重复这三个字,好像刚明白是什么意思,又看着伏颜,:“她的伤”
“老夫人派来的人,人上马车的时候看起来还好,只不过脸色有些苍白,手上掺着布条,似乎是因为弹琴的原因。”
“琴”君不厌忽然觉得有些晕,踉跄几下被伏颜扶稳,松开后挥挥手,让伏颜离开。
琴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派洒查她的过去。
时候,她很喜欢琴,即便继母对她不好,她也不曾什么,只是在不能弹琴后,头一次发火,把琴从高处摔下。
他还记得,在桃花村的时候,他过等出去,要用最好的梧桐木为她做一把琴他亲自为它凿槽腹、装木胚、雕花、擦漆、推光、装雁足、安琴弦、调音
蓦地,双膝跪地,重重砸出声。
双手捂着脸,腰背驼着,泪水从指间流出。
什么人最苦?
或许,是只能守着回忆的人吧。
三月后。
秋风过境,带来寒意与萧瑟,已经独属于秋的靓丽。
这是个悲凉的季节,也是个充盈着收获喜悦的时间。
连季节都是纠结和多面的。
手上的伤结痂脱落前,离墨和夜长宁看着,田密愣是只能握着勺子,连筷子都不让用。
“真的,好的差不多了,都能拿刀了!”田密无奈地站在刀架前,:“不信,我拿给你们看!”
“诶!你别动!”离墨侧步跨过去,挡在刀架前,:“这嫩肉颜色还是和旁边不一样,你大大咧咧的,自己身体也不上心!”
“我以前打仗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接过话茬,这话顺着就了出来。
然后两个人突然就静了下来。
好像这是一句不该出现的话。
其实田密明白这种事情,在很多人身上都出现过。
你缺席了一个饶很长时间的人生,那似乎是一件常事,毕竟没有人可以时时刻刻、每分每秒和另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在一起,但这对于这两个人,就是一段不能提的从前。
不能,
不能问。
“密姐,你不是要去买磨刀石?我陪你去挑吧。”夜长宁在一旁给田密整理好妆奁走过来,打破了沉默。
“嗯,好。”竟也隐隐舒了口气,:“哥,那我们先出去了。”
离墨竟然也送了一哭泣,挂着苦笑,:“嗯,去吧,也散散心。”
“诶!”
看着田密的背影,离墨忽然意识到父皇,他认识母后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但凡过了那段潦倒时光、或者提前一些,或许他们都不会走到一起,也幸好,是母后陪他度过了那段时光。
而他呢。
错过了太多她的精彩与遗憾。
太晚、太迟了
“太子、公主殿下。”半世皱眉进来。
“怎么了?”田密随口一问。
“城外穆兴元新君来接人二十里外约莫有十万兵。”半世袖子里的手紧握着,生怕田密的反应会伤害到自家主子,毕竟即便是公主,也没有离墨重要。
“去看看吧。”离墨走过来,先开了口。
三人看着田密,她暗暗心尖一抽,幅度极地点点头,:“好。”
这三个月,元京、穆国,又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
穆夜登基的风波还未过去,那里的人又迎来一位新君。
其实百姓对于谁当皇帝都没什么意见,只要颁布利民的政策,谁当皇帝都一样。
与穆夜不同,君不厌登基后的这段时间没有旁饶干扰,国家很快就平定下来了。
卫芷和她身后的势力被穆夜清除了大半,现如今彻底连根拔起一个名桨青陵门”的门派在江湖上冉冉升起,声名远扬季辰平步青云,成帘今气焰最盛的右丞,人人都想巴结,但那又偏偏是个不受巴结的人。
穆夜,穆夜的陵寝建在了他母后旁边,是君不厌下令,斥重金修建的,或许,他从心底是欣赏这个对手的,若不是生来背负的东西太多,兴许,他们两个也能是一代知己佳话呢。
他登基几个月,改国号为“兴元”。
兴修水利、拨款赈灾、修缮农舍、普及教育、减轻兵役徭役
穆国的人,很满意这个新君。
田密为他高兴。
也为这个还不错的结局高兴。
此刻,站在城墙上。
枯黄的落叶铺在城外的土地上,君不厌一个人,骑着青骢马仰头与她对视。
她笑了。
发自真心。
“哥,我下去看看。”
“好。”
城墙上所有人,包括不知道内情的士兵,都用余光关注着除了真心关心田密的,其余的都是受人类本能的驱使的好奇心和人类自带的八卦之心。
他俩站得近,衣摆上红纱不时拂过他的玄色锦衣。
“密儿”多少年了,他头一次这样叫出她的名字,仿佛一瞬间,过去将他们包围。
“王爷!”她俏皮的声音,将人拉回她十六岁、他二十三岁那年的光阴。
君不厌也笑了,犹豫一瞬,还是试探性地轻抚上她的脸颊,后者也没拒绝,他忽然浮现出想要流泪的冲动,:“密儿”
六年多。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只想叫出她的名字。
“嗯,我在。”
“对不起对不起”他紧紧搂住田密,:“我好想你啊,密儿。”
伏在他肩头看去,一道的黄色落叶,远处是红色掺绿的山峦,没准儿,桃花村的秋,也会这样好看。
伸手在君不厌背手轻拍。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经历了这么多事,活得这么厉害。”君不厌的泪顺着后颈,浸湿了她的衣衫。
“这是我的路,也是我的修行,不厌,你不欠我,我们只是命不太好”
曾经那样不信命的人,不知何时,开始将这些归结为命运。
其实她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只是,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难不成,她上辈子作恶太多?所以遭了报应?不过,她太累了,为这些找理由太累了所以就当成是“命”吧,还能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