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样下去，太平洋也会干枯吧？”

“很难说，世界越来越乱了，太平洋只是一个开始。”

海因茨教授说完这句话，重重地拉上了直升机舱门，席卷的狂风被关在了外面。

远处夜空昏暗，灰黑色的海水掀起十几米高的巨浪平铺着涌来，紧紧地跟在直升机后面。

周围迅速地黯淡了下去，水面上一个庞大的黑色生物激起水花，露出锥形的脑袋和山丘般隆起的背部，长长的触须摆动激烈，然而只是一瞬间，它又缩回了水下。

除了蓝鲸以外，世界上找不出比它更庞大的生物。

柯哀看了一眼显示器上的数据，在过去的半小时里，这一块海域的海平面下降了大约1.5米，那是因为数十头体型庞大的怪物被侵入领地的人类惊醒了，在同一时间吸食大量海水，直接导致了海面下降。

“它还会追多久？”

“那是一头三代种，典型的脊椎动物，进化了尾鳍和章鱼触须，在海水里它的速度可以和白鲨相比，但是它追不上我们，因为它的心脏只有一台冰箱那么大，过不了几分钟就会乏力。”

老头子是一位严谨的德国人，也是《生物进程学》的任课老师，可他的分析很讲究，倒像是《源兽家族谱系入门》那门课上的教授。

话音刚落，汹涌流动的海面上隐隐有漩涡成形，一个巨大的东西从底下探了出来，像一艘潜水艇浮出水面，距离他们大约只有十米，这是它能离开水面的极限。

它忽然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十只眼睛同时睁开，像栖息在洞穴里的蝙蝠被惊醒了。

那些眼睛是人眼的形状，长了一层瞬膜，眼瞳呈放射状，却是红色的。

柯哀头皮发麻，一个激灵从脚底直冲到后脑。老头子也愣住了，他拔出腰间的配枪，往前逼近一步，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东西。

在汹涌流动的海水里，那东西也在不断地颤抖，三根触须小心翼翼地荡起水花，那些红色的眼睛就像相机闪光一样。

这就是“源兽”，隐藏在人类世界并且正在威胁人类社会的生物，人类共同的敌人。

凭借着一次近距离的对视，它就掌握了这架老式运输直升机的资料，然后通过收缩鼻腔使空气振动的方式发送超低频声波，将得到的信息共享给所有同类，这个过程比世界上任何一台超级计算机都要迅速。

柯哀松了一口气，如果那东西发动进攻的话，没准整个直升机都会被它轻轻松松拉下来吧？像电影里最卖座的画面，战斗直升机拉出一条冒烟的轨迹，坠落在海里轰然爆炸。

站在旁边的海因茨老教授对他投来冷冷的目光。

柯哀发现不光是自己，就连沉稳的老头子手里也布满了冷汗，也许他自己也清楚，靠一支有限射程为50米的沃尔特PPK手枪根本不可能对一头源兽造成伤害，更何况是一头三代种。

“快，液氮！”教授大吼。

柯哀立刻打开早已准备好的金属罐，罐子的内壁源源不断地涌出了乳白色的蒸汽。

海因茨趁机把一个发烫的黑匣子扔了进去，罐子中装着将近零下两百度的液态氮气，这个匣子在低温中可以得到完好的保存。

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新生，回到学院以后把它交给校长，记住，不要试图打开它，如果你想成功从我手里拿到学分的话。”

柯哀只顾着点头了，他知道老头子现在心情不太好。

因为这个黑匣子是一支从沃尔德学院出发的探险队拿命从这群源兽巢穴里夺来的，他们负责支援，可是赶到的时候这支由十二人组成的探险队已经全军覆没了，其中就有老头子最心爱的几个学生。

现在时间是2020年1月12日，柯哀入学的第三个月零七天。

直升机降落在了夏威夷的机坪，柯哀从口袋里摸出学生证，窗外海因茨教授站在月台上目送海上列车驶离车站。老头子没有上车，而是换上了一身西装，天亮以前要赶到柏林参加一场重要的学术演讲。

这是一列只在夜间发动的火车，目的地是沃尔德学院。

沃尔德学院本部位于太平洋的一座岛屿，整条岛屿链被一层透明的保护网覆盖着，那是一层高密度的防御界面，阻绝了卫星通讯信号，从高处看下去，仿佛一个倒扣的碗。

除非有一艘超级航母不小心一头撞在界面上，否则没有人会发现这座隐秘在大海上的岛屿、人类最后的堡垒。

可是再过一段时间春天就要到来了，源兽的活动会更加频繁，再加上北太平洋暖流影响，那里的鱼要遭殃了。

柯哀在空荡荡的长椅上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他的邻座是那个装满了液氮的金属罐子。

整节车厢里出入着穿戴淡青色校服的青年人，他们的胸前佩戴了显眼的六芒星校徽，以及各个重要部门的干部勋章。

而现在他最引人注目，所有人都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刚刚登上海上列车的青年人，因为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没有佩戴校徽的十七岁新生有坐在头等舱的权限。

坐在斜对面的女孩儿留了一头黑色的长发，淡青色的校服裙下露出纯黑色的长筒袜以及纤细雪白的大腿，左胸前的六芒星校徽下佩戴了一枚“黑刀”标志，应该是学生会的资深委员。

可是柯哀没见过她，他心想着这个女孩要是参加学院的舞蹈大赛，年底的“无花果杯”国际舞蹈大赛就会非常热闹了。

林灵也经常穿着一身纯黑色的校服裙，可是她从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

每次召开学生会委员会议的时候，资深委员们轮番报告工作进度，她就一个人坐在主席台上抵着脑袋发呆，像一只孤冷高傲的黑天鹅。

在去年夏天，老师正神采飞扬地讲述《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故事，一架直升机轰隆隆地降落在青洋中学的草坪上，一个穿着校服裙的黑发少女推开了教室的大门。

她逆着光，太耀眼了，像一位收拢了翅膀从天而降的天使。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猜测这个女孩是从哪里来的，她旁若无人地越过了一排排课桌，揪住柯哀的衣领，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出了教室，告诉了他有关于“源兽”和“能力者”的一切故事。

这个人就是林灵。

临走时她还不忘戴上墨镜掏出一枚黑色的圆盘，仅仅快门一闪，时间像被定格了一样所有人都傻住了。

后来诺顿副校长解释说那是炼金委员会研制的“记忆清除装置”，包括老师在内所有人都被清除了那部分记忆。

那一年林灵十八岁，柯哀十七岁。

林灵已经入学两年了，从上一代学生会长手中接过指挥刀，而他还只是一个新生。

对于林灵的出场，柯哀曾经幻想过无数个版本，可是她偏偏挑中了最令人念念不忘的方式。

“最近过得好么？”

这列劈波斩浪的海上列车从夏威夷车站到终点站沃尔德学院还需要二十分钟，柯哀触亮了手机屏幕，想了很久还是发送了六个字。

灰色的界面上除了每天定时推送的天气预报以外，今天还是没有等到某个人的短信。

何必呢？何苦呢？他有时候也问自己。每天就这么等啊等，可她从不回你的短信，两个人平时几乎无话可说。

反正只有当世界上某个地方发生了源兽袭击人类的事件的时候，她才会给学生会每一位成员群发一条紧急通知。

“这一周的任务完成了，我正在回学院的路上，黑匣子就在我旁边。”柯哀又发了一条短信，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死皮赖脸。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他旁边也空无一人……除了一个毫无感情的金属罐头，里面装着一个被称为“潘多拉魔盒”的匣子。

那支探险队的队长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据说是入学五年的老生。拖船没来得及靠岸就被源兽捣翻了，队长把黑匣子丢进直升机之后只留下了一句“这是潘多拉的魔盒”，就被触须拖进了海水里。

“潘多拉魔盒”是希腊神话中的产物，根据神话，潘多拉出于好奇打开一个“魔盒”，释放出人世间的所有邪恶——贪婪、虚无、诽谤、嫉妒、痛苦等等，当她再盖上盒子时，只剩下希望在里面。

鬼知道现实中是不是真的存在？没准黑匣子里只有一个漂流瓶，里面装着几百年前某个渔夫的遗言，柯哀没心没肺地想着。

因为他有时候也搞不懂这些拥有超能力的人类，只靠着物理反应推动的冰冷武器来支撑一腔孤勇？

每个新生在入学的第一天都要在“六芒星”校旗下宣誓“为了全人类的自由奋斗”，可是他们还没等到自由来临的那一天就早早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当然，他也拥有超能力，左手心里拥有“六芒星”印记的人都拥有超能力……只不过一直没法使用。所以就一直被学院外派、外派、外派……干着后勤的苦差事。

列车震动了一下，灯黑了一瞬间又亮了起来，柯哀忽然回过神来一头栽在了长椅上，窗外海水在两边溅起了两条漂亮的水龙，他抬起头看见一层透明的界面笼罩在了岛屿的边缘，完美地和昏暗的夜空融为了一体，像一层保护色。

那就是沃尔德学院的防御界面。

金属罐“咕噜噜”翻滚着滑进了长椅底下，冰冷的乳白色蒸汽从口子里冒了出来，而又迅速地汽化，那是液氮的物体特性，空气里的热量被液氮吸收了，整节车厢的温度低了下来。

柯哀摸索着找到了一个冰冷又坚硬的匣子，海因茨老头子忘记了把金属罐和铁环固定在一起，导致那个黑色的盒子从罐子里摔了出来，一下子滚了很远，倒扣在地上。

盒子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