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唐皇宫之中,聚集着十几位皇族,其中一半乃是年纪略高的长者,另一些则是年轻一代的人物。
李氏精英,几乎尽在于此。
年高者,如淮南王李神通,号称李家的常败将军,一辈子打的都是烂仗,但是放眼整个隋末英豪,无人胆敢小觑于他。
为什么没人敢小觑于他,正是因为他能够打烂仗。
他之所以每战都败,是因为每次都要扛起最艰难的战局,他虽然败了,但是李家其它人却赢了,这位看似中庸的老头子,一辈子都在为李家而付出。
他不在乎名声,把中庸的本领发挥到登峰造极。
他每战都是必败,始终败而不亏。
据说这老头曾有一句名言,乃是针对当时整个天下的英豪,放言道:“你们可能赚了,但我永远不亏,你们在我这里打赢了一场,却在其它地方输给李家十场,老夫擅长的就是绵里藏针,慢慢会把你们全都给拖死,不服啊,来打我啊……”
一个常年败将,放出这种狂言,可想而知那些英豪何等暴怒,一旦按捺不住火气就会率兵来打。
于是,恰好中了这老头的诡计。
所以这老头虽然打了一辈子败仗,并且几乎每一次都是战败而逃,偏偏却没人能够追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搞东搞西。
故而人送外号,隋末第一搅屎棍。
除了这位淮南王爷,李家还有另一个老货,曾经乃是李家族老,现在担任宗正寺卿,负责管理整个皇族的族谱,出征祭祀的事情也少不了他。
这老货的存在感很低,平日里几乎很少露面,但是同样无人胆敢小觑于他,因为这老货乃是个出了名的滚刀肉。
蛮不讲理,喜欢躺下,老家伙最出名的一次搞事,乃是去荥阳郑氏借取军粮,一次借了五万石之多,信誓旦旦给人许下巨利。
但是前几年大唐立国之时,荥阳郑氏拿着借契找他要债,结果这老家伙直接翻脸不认账,装死狗一般的道:“粮食是我借的,跟李家没关系,你们想要讨回债务可以,把老夫拉到东市上去卖,老夫体重过百,能卖不少钱呢。”
荥阳郑氏大怒,岂能吃下这个亏,据说当时前去要债的乃是年轻家主,按照辈分还得喊他一声姑父,毕竟世家都有联姻,李氏曾经也是门阀,所以双方沾着姻亲,而且还是很亲的那种。
眼见这老东西想要赖账,荥阳郑氏的家主暴跳如雷恐,破口骂他道:“老东西,别以为你现在成了皇族,我荥阳郑氏位列五姓七望,这一份债务可不是那么好赖的。李家若不肯还债,休怪郑氏翻脸……”
结果老家伙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登时大喜过望,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你竟然这么狂的吗?那可别怪姑丈我躺下了啊!”
说完竟然真的双腿一蹬,直接两眼泛白躺在了地上,并且招呼家丁下人,立刻给他披麻戴孝,然后弄了一口王爵之棺,吹吹打打的抬去了荥阳郑氏。
这老东西直接在郑家‘躺尸’三天,让人到处散播郑家逼死他的怪话,但是每当到了饭点之时,老东西立马从棺材里爬出来上桌,弄的那个郑氏家主无比腻歪,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偏偏打不得骂不得,还得陪着笑脸喊着姑丈,伺候老头吃饱喝足,继续回到棺材里躺尸。
最后终于是郑家老一辈出面,好言相劝把这老东西劝走,那五万石的军粮利息全免,再也不用支付当初许下的巨利,只要还清本钱,就算债务两清。
然而即便如此,这老家伙仍旧赖账不还。李家当初为了争夺天下,赊欠的债务实在太多,若是每一笔债务都要还清,怕是两三代人都没法还完。
所以这老东西经常赖账,成为世家之人最恶心的滚刀肉。
他和淮南王李神通,一文一武两个老家伙,算是李氏皇族的根基,乃是核心之中的核心。
除了这两位老人以外,今日聚集皇宫的还有年轻一代,比如赵郡王李孝恭,同样也是李氏的核心人物。(注:此时还不是河间王)。
世人只盯着李世民的赫赫战功,只看到李秀宁的横扫北地,但是很多人都会忽视,其实李家的李孝恭也很能打。
这货在隋末大乱之时,凭借一己之力扫平巴蜀,攻占三十余州,直接俘虏朱粲,后来攻打南方,更是长驱直入,一战干挺了梁王萧铣,三战平定了整个江南,甚至带兵继续南下,成功招抚岭南诸州,其实古代哪有招抚一说,都是拎着刀子找人谈判,先打一仗,打完了再谈,整个岭南之所以归顺,无非是被李孝恭给打服了而已。
这家伙今年也才三十五岁,只比李世民大了七年而已,但是他为李家建立的赫赫功勋,未必就比世人瞩目的李世民更少。
……
今日皇宫聚集了这么多的皇族,连两位老人和李孝恭全都到了场,偏偏众人之中缺少了极为重要的一个,那就是同样不会被世人小觑的李元吉。
这货堪称骁勇绝伦,可惜性情乖张,尤其大唐立国以后,渐渐变得穷奢极欲,并且做事偏执,目光也很短浅,近几年来不知为何,竟然和世家走的很近。
他仍旧没能想明白,李家再也不是曾经的门阀,而是成了执掌天下的皇族,已经站在了所有世家的对立面。
李家众人曾经劝他多次,甚至把李家的谋算暗示于他,结果这货不思帮忙,竟然跑去世家告密,幸亏没把实底透露给他,否则李家的大计必被揭穿。
由于李元吉的特殊情况,所以皇族每次秘议很少喊他,尤其是今天一事,更加不能让他掺和,否则这货再去泄密,李家的努力付诸东流。
却说此时已是中午,按说已经到了饭点,有那宫内力士小心翼翼的前来讨问,是否可以给诸位皇族送上餐食,可惜众人虽饿,却都摇了摇头。
淮南王李神通慢条斯理的说着好饭不怕晚。
大宗正笑呵呵的说着少吃一顿没什么大碍。
李孝恭同样没有吃饭的心思,他朝着那个力士恶狠狠瞪了两眼。
至于皇帝李渊,则是一直望着门外,忽然口中轻叹一声,语带伤感的道:“每次需要丢人,都是老大前去,唉,咱们等等他吧。他在外面给人陪着笑脸,咱们哪能在家里大吃大喝。所以等他回来再开饭吧,咱们一家人坐着一起吃。”
在场皇族皆都点头,年轻一辈纷纷站起,由李孝恭负责领衔,一齐躬身行礼道:“叔父(伯父)教训的对,我们要等着大伯哥。他为咱们李家,受了太多苦楚。”
由于今日乃是家族密议,所以小辈们并不称呼陛下,而是各自喊的叔父伯父,但是这种称呼并不算是失礼。
李渊看了众人一眼,脸色似乎很是欣慰,忽然不知为何,眼中又显苦涩,仿佛叹息般道:“老大很好,老二很好,秀宁那丫头,同样也很好,就连你们这些小家伙,个个也都贴着李家的心,偏偏却有一个混账,后脑门上长了反骨……”
这话语带所指,谁都知道说的乃是李元吉,在场小辈不方便接口,各自干咳两声装作没听见。
但是李神通和大宗正却脸色一寒,突然一齐冷哼出声,盯着李渊道:“你若是下不了决心,我们帮你下这个决心。整个李氏几百口人,可不能全都因为他而死。”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然而李渊却满脸苦涩,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再次叹息开口,道:“还有三年时间,老大还能活三年时间。到时若是老四还不回头,就让他陪着老大一起去吧。”
李神通和大宗正面色一软,陡然也都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猛听门外脚步有声,却见李建成终于归来,众人连忙站起来迎接。
不但年轻一辈迎接,就连老一辈也都起身,甚至就连皇帝李渊,同样也是站了起来。
李建成似乎因为赶路很急,所以进门之后不断咳嗽,他先是朝着众人点头,又给几位长辈拱了拱手,这才道:“大家先别急,让我喝口水。”
说着抓起一个茶碗,仰头咕咚咕咚猛灌,那喝水的架势哪里像个太子,简直比民间的老百姓还有不如,但见他一气儿猛灌,喝完一碗仍不解渴,于是又抓起一个茶碗,再次仰脖子喝下。
喝完茶水之后,忽把两个茶碗摞在一起,然后对着一个屋内侍卫轻声开口,仔细叮嘱道:“把我用过的这两个茶碗都烧一下,按照惯例砸碎之后深深埋在土里,万万不可传染于人,免得我心里甚是不安。”
那侍卫连忙跪地,哽咽道:“殿下,其实不用如此啊。”
李渊眼中明显不忍,同样开口道:“老大,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旁边一群平辈王爵,也都连连劝他,各自道:“大哥,您的病传不了人,我们不怕,无需如此。”
然而李建成却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纠结这个事情。
他缓缓走开几步,几乎是习惯性的和众人拉开距离,感觉自己的咳嗽沫子不会喷到旁人,这才再次开口说话,陡然大笑道:“诸位,那些人又被我骗了一次。”
他满脸都是欣慰,猛地又是咳嗽一声,在场诸人心里发酸,看着他的笑容心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