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平定，船上一众水手对于林旭的态度也转变了许多。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测绘导航法带领这艘船抵达了五岛，更多的在于林旭一言不合就拼命的态度。

明明颜思齐已经宽限到明日中午，林旭却拿自己的命去赌。

他们又不知道林旭的小心思，但都觉得这样的狠人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

拿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的人，会在乎别人的命？

颜思齐抱着膀子，看着在那故作镇定的林旭，面露微笑。

他读过书，知“小儿辈遂已破敌”这句淡然的背后，是谢公的木屐断了都不知道的紧张。

刚刚自己扶了一把腿软的林旭，自是知道林旭嘴上淡然心里紧张。

想想自己第一次面临生死，未必就表现的多好。

“嗯，这小子为了死去的师傅，可以赌命，倒是个我辈中人！”

他觉得林旭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为了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师傅，都能不惜拼命。

这种人，很明显的。

知恩而不惧权、念旧而不畏威。

之前林旭说的离奇身世，他是将信将疑。

今日经此一事，他已信了八成。

不只是那神乎其技的分金定位之术，还有刚才故作镇定实则心慌的气度，都和编造的身世经历吻合。

“这小子的运气不错。怕是他那个道士老师傅、或者带他去西洋的英圭黎船长，都是强者，将他保护的很好。”

“跟着这些强人，表面的气度是学到了不少。但整日有大树遮蔽风雨，内里的豪气还是差了些。”

“他随着那些高手见过世面。但还没自己经过大事。”

林旭还不知道颜思齐给了自己一个“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之类近义词的评价。

对于之前颜思齐扶了自己一把的事，他还是很感激的。

道上混的，面子最重要。

刚要要是自己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日后也不用混了。

生死事小，面子事大。

当然，大部分海贼都做不到。

但正因为做不到，所以才有崇拜感。

人人都能做到的实属寻常，反倒不用敬佩了。没人会佩服别人会吃饭能拉屎。

包括李丘八，林旭觉得对自己的态度也和以前有所不同。

船只又航行了一阵，夜色渐渐笼下，船上众人也都确定了此地就是五岛。

李丘八冲着林旭竖了竖大拇指，称赞道：“科学这尊神，大可拜得。只是不知道如何拜？”

林旭不搭话，转移了下话题问道：“你们对五岛很熟？”

“熟，相当熟。以前汪直就在此地，组织倭寇。岛上又不少秘港，还有不少当年的后辈在这里居住。加上日本国禁了旧教，许多切支丹教徒也都来此地隐居。”

其余海贼都称汪直为“老海主”、“五峰船长”，唯独李丘八因为祖上和倭寇的关系，直呼其名。

他将五岛和海贼们的关系一说，林旭也就了然。

切支丹教就是天主教，也就是所谓的旧教。

日本禁教的事，林旭有所耳闻。

除了当年此地是倭寇的大本营外，更因为此时此地算是个三不管的地方。

海盗、海贼、流亡的天主教徒、商人、切支丹武士……鱼蛇混杂，颜思齐等人对这里必然熟悉。

莫说此时，便是后来黑船事件后，五岛上居然还有从明末日本禁教就开始隐居的天主教村落。

李丘八看了眼林旭，奇道：“听你的意思，你是第一次来五岛。那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就是五岛？”

“呃……当年恩师手里有一张海图，自扶桑到东海，无一不全。我幼时曾见过，只可惜当时没当回事，并没有全然记下。”

“可惜！”

李丘八猛拍了一下大腿，心道若是此图尚存，不啻千金啊！

林旭撇嘴道：“有什么可惜的？不过是张海图罢了。凭我这一身本事，尽得恩师真传，日后出海再绘一张就是。”

李丘八大为服气，说道：“有本事，在哪里都能混出名堂。登万老弟，你出海算是跟对人了。颜头领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日后你若做得好，保不准也会有几艘船。”

这几日闲聊，林旭也知道了一些关于颜思齐海贼团的内幕。

颜思齐在台湾很有势力。

日本在长崎虽然建有唐人町，但也容不下那么多人。

于是颜思齐就将一些海贼团的家属、亲戚们，安排在了台湾垦殖。

他这个“Pedro a”的名头，也正源于此。

像是郑芝龙等人的西语名，基本都是入教之后的教名。

比如郑芝龙就叫尼古拉斯、徐光启叫佩德罗、孙元化叫伊格内修斯。

但真正海贼大佬的西语名，都不是教名。

比如李旦，外文名字叫李；颜思齐叫Pedro a。

这名字源于几十年前那些征服拉美的征服者。

颜思齐将海贼团的家属们送去了台湾，建立了城寨，和当地有猎头习俗的土著打过仗、谈判过，颇有一点当年佩德罗·瓦尔迪维亚征服智利的模样。

南美那群人，也多有血祭、猎头的习俗；台湾原住民也颇类似。

佩德罗筑了上帝压狗城，稳住了局面；颜思齐建造了几座汉人城寨，稳住了局面。

他这个“Pedro”虽然和“圣彼得”同名，但取的却不是“圣彼得”的“Pedro”，所以才要强调他的“a”属性。

台湾紧靠着福建，又是通往日本、马尼拉、雅加达等地重要的中转站。

李旦面子大、资格老，颜思齐叫他一声大哥，两人合作控住海峡。

颜思齐在海贼中也颇有声望，所以一些单独出海的海贼们就投靠于他。

每年上缴一定的保护费，算是颜思齐的小弟。

颜思齐直辖的势力挺大，非直辖外挂名的，更多。

平时出海，除非大事，颜思齐已经可以稳居幕后不出面了，靠小弟在外面打打杀杀。

每艘船都有一个船头，算得上是颜思齐的直属小弟，每次分红也分的多，还可以自己带货。

挂靠的，都是自己的货。但是每年要给颜思齐交份子钱。

直属的，大部分是颜思齐的货，但是可以自己携带一定的私货。

心腹的，船是自己的、货是自己的、不需要交份子钱。但老大有事，必须要上，这是江湖道义，也是当大哥的恩赐，叫人有个盼头。

成为船头，是在海上真正有话事权的第一步。

不管是李丘八还是此时的林旭，只能算是颜思齐的“保镖”。

颜思齐若在，两人的面子足够，各个船头或是海贼团内附属船队的船长，见了他们也能称兄道弟。

若是哪一天颜思齐不在了，他们这些保镖样的人物，没有自己的势力，就只能再去投靠别人。

李丘八一身武艺，可惜不懂航船，也不懂贸易，所以跟了颜思齐这么久，也没有机会混成个船头。

但他知道，混成船头那是海贼团里的好出路，故而算是给林旭说了句吉祥话，希望林旭将来混出头来。

林旭也知道李丘八说的没错。

别说自己了，就算李旦的亲儿子李国助，又怎么样呢？

老一辈一死，各个船头打成一团，最终还是郑芝龙成了新海贼王，靠的就是有船、有人、能打。

林旭对着李丘八的吉言道了声谢，心里的狐疑更甚。

颜思齐这一次，为什么要亲自去见许心素？若只是为了告诉许心素欧华宇快不行了的消息，找个船头去不是一样的吗？

但看起来李丘八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

林旭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多问，转而道：“李大哥，我想跟你学学剑术，可以吗？这年月，我怎么感觉随时都可能死呢？”

李丘八大笑道：“这么感觉就对了。这年月，活一天、赚一天。当年我爹被凌迟，我娘带着我出海，要不是我命大，早不知道死几次了。”

笑过后，捏了捏林旭的肌肉，皱眉道：“登万老弟，不是我不教你。你这身肉很不错了，若是从军当个家丁不成问题。只是，剑术，不是一两日能学好的。这样，你等着……”

说完，走入了船舱，不一会翻出来两件兵器。

一个挂在手臂上的缩小的藤牌。

一把看上去像是个榔头、实际上就是个榔头，也就是敲钉子的锤子那样的玩意儿。只不过锤子下面是尖的。

“呐，你可以使这个。海上近战，这个比刀、枪都好用。只要力气大、胳膊长，杀三五个不成问题。”

林旭接过去那个榔头，试了试，正趁手，不太确定地问道：“这玩意都是用来破甲的吧？海上也不穿甲啊，穿甲落水不是找死？”

李丘八接过去，虚劈了两下道：“废话，甲都能破，头更能破。要不你试试？”

林旭心说我试个屁。

“登万老弟，听我的，没错的。等你真正打一次跳帮战你就知道了。船舱狭窄，短铳、匕首、钉锤配小盾，才是最好用的。”

“我佩刀，不过是为了在陆上用。真在船上打起来，我也用小盾配短刀。”

林旭接过去那个小藤牌和锤子，道了声谢，心里却道：“一点不酷……”

“这玩意怎么用？”

“简单。你人高马大、力气不差，使劲往下砸就行。砸到脑袋上，一保一个死。”

“这么简单？”

“对啊，你以为呢？就是学盾麻烦点，那个我能教你。”

李丘八看着不太相信的林旭，心道你哪里见识过跳帮战？人挤人，谁力气大谁就能活……你当这是陆地上那群武把式喂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