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的事情经过，林旭也算是理清了。

去年五月，英荷在伦敦签订了《东印度公司共同防御条约》。

随后，消息带到了巴达维亚，英荷东印度公司的人制定了一个计划。

由英国出五条船、荷兰出五条船，一共1200名水手，组成一个联合舰队。

将在平户集结，兵分两路。

一路前往马尼拉附近，劫持任何前往马尼拉的中国戎克船、葡萄牙商船。

一路前往琉球、台湾等地，打击中国商船，防止他们和马尼拉发生贸易。

有两个目的。

一个是为了打击西班牙的贸易。

另一个，他们手里没货，大明也不和他们通商。

英国和荷兰此时相对于西班牙，十足的穷吊丝，给不起钱。

在马尼拉能卖二百四十两的货，巴达维亚连一百四十两都给不起。

所以，他们希望打击中国商人和马尼拉的贸易，迫使中国商人不得不接受前往巴达维亚贸易。

用炮舰，逼迫中国商人放弃跟高的利润，强制交易。

这件事，本来颜思齐是不会知道的。

或者说，这件事除了英荷联手打击西班牙外，还因为英荷东印度公司对李旦、颜思齐、欧华宇的失望。

从英国人来到日本的那一天开始，李旦、颜思齐、欧华宇就在塑造一个“人设”：我们关系很硬，别人在大明拿不到货，我们能拿到。你们不用找别人，找我们，我们就能把事给你办了。

事实上，李旦颜思齐等，关系也确实算是硬，也真的能拿到货……但绝对没硬到可以“通商开海”这种地步上。

从万历四十年开始，东印度公司隔三差五给就李旦颜思齐公关费，公关了七八年，仍是没见效果，一次次的推脱。

终于，东印度公司决定武力解决：你们中国商人不是愿意去马尼拉吗？谁去马尼拉我就劫谁，逼着你们去巴达维亚交易！

然而，因为林旭在欧华宇的葬礼上，弄了一个“大明紫室贵族私人使者”的人设。

考克斯递交的报告可能还没到巴达维亚，这个时间差的存在，终于出了问题。

考克斯担心是真的，所以提前和颜思齐、李旦通了通气。

就这，考克斯还觉得给足了颜思齐面子：你看，要不是我告诉你，你们出海被我们劫了，那你要损失几十万的货啊。

颜思齐心里本来就憋着气，考克斯弄出这么一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好端端的，结果有人要抽自己一巴掌。结果抽之前说我不抽了，你还不跪下来感谢我救你？

颜思齐是个性情中人。

这个事吧，要是说：狠抽了好几巴掌，然后说你认输吧，或者管我叫声大哥，我就我不抽你了。

那或许颜思齐还觉得，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先认输日后打回去就是。

技不如人嘛。打不过，挨打就站好。

但考克斯这么一弄，就成了抽你之前告诉你，我计划要抽你，但我不抽你了，等同于我救了你，你快感谢我。

这就让颜思齐很是不满，恨的牙根痒痒。

这一回来，一肚子的火无处撒，只恨自己无能，恨自己的背后没有一个东印度公司。

他颜思齐论起来，也算是华夏的二流人物。

考克斯呢，其实也就是个三四流人物。

结果在海上军力国力的差距，三四流的人物就能逼的二流人物无可奈何。

英国人的威胁，很有效果。

林旭很清楚，有些事无须讳言。

近海一战，靠着火攻船拼死一搏，或许能逼退荷兰人、英国人。

大海航线上，火炮对轰，荷兰人英国人能把颜思齐的这点家底全扔海底去。

人家能劫你。

你劫不了人家。

除非你不出海，蹲在岸边。

就这么简单。

无能狂怒，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自隆庆开关，也没多少时间，明朝商人的海上力量还没有发展起来。

至少要到几十年后，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和经验，才算是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近海决战。

现在正是海贼的大发展期。

实力悬殊，除了忍耐，似乎也真没有别的办法。

颜思齐憋了一肚子气，还得给考克斯笑脸，真可谓是气炸了肺。

“林登万，你脑子灵，能不能想个办法？”

林旭皱着眉，心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办法真的不好想。

海贼海商要赚钱，就得出海。

出海，就打不过荷兰人英国人。

武装商船，说是商船，可都是“联合省海军造船厂”出品，大炮齐全，水手训练有素。

就颜思齐那破福船，配的炮口径都不一样，有啥用啥的水平，现在真打不过人家。

不管是荷兰还是英国的东印度公司，都不能单纯地看成一个商团。他们有军队、司法、行政的全套，联合起来的兵力，的确是现在的颜思齐、李旦招惹不起的。

正宗的联合省海军军备厂的“man of war”的兵船，绝不是Yacht这样的轻帆。

这一次联合舰队的主力舰，五百吨排水量，配备200名水兵，三十门大炮——这个大炮是真正的大炮，不是颜思齐船上有些喷铁砂的样子货。

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靠什么去要？

最赚钱的航线，就是福建、日本、马尼拉小三角。

荷英切头切尾，一边在马尼拉附近游弋，一边在台湾海峡巡查。

似乎除了听他们的话不出航之外，毫无办法。

或者，屈服于英荷的军舰，放弃日本和马尼拉贸易，去遥远的巴达维亚扶贫。

只能说，也就是林旭那个“人设”，让考克斯很为难：这不是信不信问题，而是敢不敢不信的问题。

信与不信，关乎的无非就是劫几艘中国戎克船，抢个万把两银子的货。

敢不敢不信，关乎的却是将来是否真能和大明通商。

甚至只是确定通商的消息一出，阿姆斯特丹的证券交易所门口，就能出现踩踏事件。

考克斯这才算是给了颜思齐足够的面子，提前通了个气。

考克斯就是个平户商馆的馆长，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决定的政策，他无权干涉。

再一个，现在也没有电话电报，就算考克斯上报，等到了阿姆斯特丹、伦敦，再转回来，两年就过去了。

董事会那群人，遥控指挥，微操向来有瘾。

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考克斯有脑子，担心将来出事。

眼看着颜思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林旭在地上踱步数圈，脑子里思考着可能的对策。

好半天，他才问道：“那他们劫不劫日本船？”

颜思齐摇头道：“不劫。只劫中国船和葡萄牙在澳门出来的船。”

“英国人一年能在日本赚多少钱？平户商馆是个什么意思？还有别的商馆吗？还是就这一家？”

颜思齐对此倒是了解。

“他们能赚多少钱？一年三五万两银子？最多了。”

“仗打完了，原来铅块、铁条什么的，还能卖点钱。现在也就卖点棉布、鹿皮什么的。平户是总馆，在别处的都归平户这边管。”

林旭稍微了解了一下，似乎这英国商馆，更像是个连锁小卖店？平户总馆下，各地有分馆，统一卖货，似乎也赚不到太多的钱。

日本人不喜欢呢绒，印度棉布还好但是利润也就那么回事。武士们买点鹿皮擦刀做鞘，弄点鱼皮装饰，似乎再就没啥能卖的了。

背着手转了两圈，琢磨着三五万两银子的数目，心里大概有了办法。

既是三五万就吓得他们不敢劫日本船，若是三五十万两呢？

约莫半柱香后，林旭道：“头领，这事我应该能解决。但我需要点东西。”

颜思齐知道林旭有急智，之前出场诓骗考克斯也是滴水不漏，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

他已是没了主意，否则也不会将那些机密事告诉林旭。

见林旭有了主意，他也不问是何等主意，不由兴奋道：“好！我就知道你能想出办法。你要什么？”

“五六个能打的兄弟，但不要懂英语。一千两白银。”

颜思齐也不问林旭要银子做什么，却担忧林旭年少冲动，忧虑道：“银子好说，再多些也不是事。跑一趟马尼拉，几万两也有了。”

“可你……你带着能打的兄弟，去干什么？”

林旭大笑道：“头领啊头领，你没去过西洋，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打交道。我自有办法。”

“况且，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能更坏吗？”

他这话一说，颜思齐一想也是。

都已经这样了，若是被劫了两三条船，这一年的利润就要白搭。

他也是个干大事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已如此，死马当活马医就是。

当即道：“好。我给你找人。”

心里却想，这林旭说我不懂怎么和西洋人打交道。

那到底该怎么和西洋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