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和恨，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被磨平，被淡忘。只有出过的丑，无论过了多久，再度回想起来，都历久弥新，那些尴尬，让人恨不得原地爆炸，炸一百次。

从张长宁看到林清，挂掉电话，站起身，走过来，把趴在地上的林清扶起来，捡起散落的资料，大概花了十五秒钟。这十五秒，几乎成了林清前半生经历的最漫长的十五秒。人生可能有无数个相遇，擦肩而过的，翘首以盼的，不期而遇的，蓄谋已久的，快乐的，雀跃的，惊喜的，心碎的，原来还有这一种，恨不得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这样的张长宁，白色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腕，露出黑色皮带的浪琴，深蓝色西装裤，干练的职场高管，是林清从没见过的模样。趴在地上的自己呢？从衣柜里淘出的正装，虽然已经熨了又熨，尽量看不出褶皱，在张长宁的阿玛尼西裤面前还是漏了怯，更别提连续加班熬夜带来的黑眼圈和蜡黄脸，以及惊天动地的进门大趴。电光火石间，前尘往事走马灯般从眼前划过，林清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我是为了一个项目回来的。”

“要在佛海待一段时间了。”

“也许可以想一些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是真的想帮你，请相信我。”

如果那时听了这话还云里雾里朦朦胧胧，现在林清算是彻底清楚了。为什么张长宁会出现，为什么张长宁会一直强调想要帮自己。

自己还傻傻地以为这就是缘分，是命运安排的相遇，是可遇不可求的心有灵犀，是平凡生活里的温情脉脉，是逆境中的一把伞，甚至，是等待捅破的一层窗户纸。

想到自己跟他倾诉的那些衷肠，跟他聊起的那些回忆，那些关于动物园的点点滴滴，那些深藏心底的小梦想小坚持，老天。林清简直，羞愤欲死。

张长宁先开了口：“对不起。”

如果说之前还有点残存的幻想，这一句对不起真是彻底撕碎了林清的绮梦。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来动物园就是为了打主意怎么拆掉它，根本不存在什么偶遇？对不起，我就是故意隐瞒身份逗你玩，我也不在乎那些短暂的同学情谊？对不起，我是要建高档大型豪华社区的集团总经理，你不配和我谈梦想？

林清高傲的自尊心上线了：“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是我打搅了，张总。”说完就转身冲出了办公室。她怕多待一秒，自己都会忍不住哭出来。老天爷，给我一颗一吃了就能忘记一切的药片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吧，哪怕让我暂时晕倒人事不知也好，我真的，太不想面对这一切了。

小杨梅站在楼梯口紧张得搓着手，还计划着怎么找借口挡开找总经理的人，为林清多争取点时间，就看到林清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她伸手都没来得及拉住她。“事情就说完了？”

“没说。不说了。我放弃了。别问了，让我静静。”

北纬22度的阳光灿烂。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蓝得像用水洗过似的，五月的天气美得无可挑剔。林清蹲在路边，躲进棕榈叶的阴影里，她不想看着灿烂的阳光，沮丧的人只想把自己埋进深深的阴影里。她就这么蹲着，低着头，看着地上印出一滴滴的水珠。一个身影站到旁边，瘦瘦长长的影子投到她身上，她再也忍不住，开始哭出声来，好像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煎熬、焦虑，以及无法言说的委屈，都经由这个机会宣泄了出来。

张长宁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递过一包纸巾：“对不起。”

林清哭得累了，抬起头来抽噎着问：“为什么？”

张长宁看着那双哭肿了的眼睛，漂亮的杏眼里充满了红血丝，眼皮肿了起来，印得黑眼圈都有点发青了。深深的愧疚和心疼让他心头一痛，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他蹲在林清面前，很认真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在见面时就跟你说明情况。我有点，”张长宁想了一下措辞：“我还没有准备好。你和你的山河动物园，对我来说是个意外。”

林清冷笑一声：“你就是打算瞒到底了嘛。一边想着各种花言巧语稳住我，一边等我死心了自己去签协议滚蛋。张扬唱白脸，你唱红脸。你们配合得真默契，真优秀。”一想到这些天来的事和自己那些小心思，林清脸色红了又白了，恼恨的站起来，还恶向胆边生地用力推了张长宁一把，硬是把他推倒在地。

“我是不会屈服的。有钱了不起啊，你们官商勾结，鄙视你们。我要和你们斗争到底。”放下狠话，跨长小电瓶扬长而去。除了因为电瓶速度不够快和林清太紧张而脚步有点虚浮之外，复仇女神的背影还是很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