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更开发方案的过程并不顺利。反反复复修改的设计方案在受到强烈抵制：“这样修改以后开发面积少了五分之一，五分之一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

“拆迁是政府主导的，我们只要负责按结果出拆迁费就行，有什么好操心的？为什么这个时候选择修改方案？”

“前期的投入呢，就这么打水漂了么？”

张长宁的母亲是个优雅的女子，岁月打磨出了她圆润的外壳，包裹的却是一颗通透的心。她知道儿子的性格，只说：“小宁，你真的想清楚了么？我希望你不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这是公司投入了很大精力也经营的项目，任何一点改动都是大动干戈。”张长宁点点头：“我明白，但我坚持。”

张母叹了口气：“为什么呢？前期的规划也是你参与设计的，是什么原因让你又要做这个改变？”张长宁想了想，说：“因为我找到了这个项目的更好的表达方式。我想，人们还是更愿意与自己喜欢的事物在一起。”这个从小就沉默的儿子，其实一直有着自己的小世界，从读书选专业，到和朋友干起户外，向来不在家族掌控的范围内。这次回公司来主动要求接手佛海茶厂的项目，她喜忧搀半，眉头紧锁时丈夫劝她：“松一松手，风筝也许能飞得更高。”她从来不怕风筝飞不高，一个母亲的心愿，只是希望风筝能够飞得回来。此刻听到儿子的回答，他大概是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并且愿意奔赴的事物了。与自己喜欢的事物在一起，这样的生活，谁不愿意呢？也许，真的像丈夫说的，该松一松手了。

张母拍了拍儿子的肩：“小宁，既然你胸有成竹，就去做吧。不过，你必须先说服董事会，得到赞成票。”顿了顿，又说：“不管怎么说，妈妈这一票，你已经先拿到了。”

初夏的昆城还有点微凉，张长宁喝完杯子里的咖啡，还是紧张得鼻头微微渗出了点汗。他看看手表，8:45，距离晨会开始还有十五分钟。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准备给林清发条信息，点开对话框才想起，自己已经被她拉黑了。苦笑一下，还是给她发了条短信：“林清，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等我回来，我们见个面吧。”

会议室气氛很凝重。“各位董事，早上好。”大家微微颔首，但除了张母和少数几个人，大家都没什么表情，甚至还颇不赞成地皱了皱眉。

张长宁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开始。

“今天召集这次特别董事会，是想向各位董事征求意见，关于我们在佛海投资建设的金沙河畔项目的变更方案的。”

“这个项目，是嘉和从两年前就开始运作的大项目，前期的规划里，我们是打算参照现行房地产市场的主流，打造一个商住一体的大型生活社区。我们的规划里，囊括了大型超市、影院、高端商场和游乐园。这也是前期的主打卖点之一。这样的项目，绝对能卖得出去，绝对能稳赚不赔。”有董事同感的点点头，更有人对变更方案心生疑惑。张长宁暂停几秒，接着说：

“但是，这样一来，我们的金沙河畔，和全省、全国的任何一个楼盘，没有任何区别。据我所知，就在此刻的佛海，至少有三个同样的楼盘正在跃跃欲试，复制了我们的方案，打算成为下一个金沙河畔。”

“我们的房子，不是一锤子买卖。接下来的招商，物业管理，二手房后续交易，我希望嘉和的房子能够成为一张名片，能够成为不可复制的，独一无二的房子，成为当地人的首选，成为持续增值的，真正的不动产。我想这也是嘉和的企业文化，我们要卖的，就是最好的房子。”

有人忍不住了：“这和你的方案变更有什么关系？少了50亩就增值了？只是徒增成本了而已。”

“当初我们为什么要将项目命名为《金沙河畔》？因为金沙河是佛海人的母亲河，这条河穿城而过，佛海人在河边长大，是几代人的共同记忆。既然在取名上我们都如此慎重，要把地域元素加进去，为什么不能多加一些当地的特色呢？现在我们面临的山河动物园，同样是佛海的地标性建筑，是当地小朋友的集体回忆，现在也是携家带口的周末去处。我打印了一份动物园人流数据给大家，这个人流量是非常可观的。”

“这是我们的危机，也是我们的机遇。如果强拆，项目当然推进得下去，但我们的口碑必然会受影响，我们会成为一家单纯的，“房地产商”。”张长宁给了大家一点时间，思考“单纯的房地产商”这七个字的分量，然后接着说：

“但是，如果，我们改变姿态，主动适应这个先来者呢？”

“我们可以合作开发，把游乐园和动物园合并建设，这样其实并不会影响我们的住宅部分，反而可以使动物园成为我们的卖点之一，对有孩子的家庭来说，这很可能就是选择的决定因素之一了。毕竟，我们会成为整个佛海唯一的，与山河动物园为邻的社区。对业主而言，这就是给孩子的，最好的童年。我想，这也是我们嘉和所一直坚持的，建筑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与生活同在的，应该是爱，和梦想。”

张母坐在椅子上，百感交集地看着那个站在台上侃侃而谈的，眼里闪着星光的帅气男孩子。她的小宁长大了，在那些沉默的流浪的岁月里，在那些攀登在山河林川的日子里，在那些在佛海默默开拓商业项目的时光里，在她还来不及停下脚步细细凝神注视聆听的每一个时刻里，她的小宁，已经成长为一个内心坚定思想成熟的，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她有些心酸的想，上苍啊，保佑我的男孩，梦有所达，得偿所愿，爱与梦想，都能得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