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热带的夏季，狂风骤雨说来就来，上一刻还阳光普照，下一秒就乌云满天，大雨倾盆。雨声打在甜品店的门檐上，噼里啪啦的，坐在窗边的两人倒是难得的安静。

林清是被金晶和小杨梅推来的，金晶说你要有点为人处世的经验好不啦，不管怎么说，以后都是邻居了，搞不好还是商务合作的关系，既然人家都亲自找上门来了，你总是要见一见的。再说，金晶推了推眼镜：“你们之前不是聊得很投契么？山水有相逢，落花深处又逢君啊。嘿嘿。”那些夜深人静时心头浮现的百转千回的欢喜悲忧，就这么贱贱的被吐槽成中年少女的心事，林清只能不断给自己洗脑：这是闺蜜的男朋友，打不得，打不得。

张长宁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条纹衬衫，嗯，跟被雨洗过的天空一样蓝。他比前几次见面时话少了很多，恢复了冷淡的表情，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微微皱眉，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林清叹了口气看着窗外说：“这雨好大。”张长宁跟着抬起头，看了看林清，又把眼神飘向窗外的雨丝，眼神再飘回来，接了一句：“是很大。”

大概是自己的嗓子干得不好意思了，张长宁咳嗽了一声，开了口：“林清，我今天约你见面，是想跟你说一句抱歉的。”

林清摆了摆手：“别这么说，要道歉的是我。是你们更改了方案才保留了我们的山河动物园，说起来，你们才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应该给贵公司送锦旗的。之前搞不清楚状况，我还，”还什么？林清想了想，自己好像也还没做什么不可挽回地需要别人原谅的事，只好摸摸鼻子，接着说：“我还误会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停了一下，又像是怕张长宁提起之前那段互发微信的同学时光，追问自己到底是误会了什么，连忙接着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之前是同学，又曾经合作过，现在也算是邻居了，以后如果能有什么合作机会的话就更好了。就像金晶说的，希望大家都能，合作愉快，一切顺利。”说完抬起咖啡杯，想想也不太适合敬咖啡说干杯，只好微笑着抿了一口，没加糖，有点苦。

张长宁抿了抿嘴，薄薄的嘴唇被牙咬出了一点血色：“金晶，是你朋友吗？”

“嗯，好朋友，兼合伙人。说起来，我开这个动物园，也是因他而起，拜他所赐了。”

“你们，关系很好吧。”

“是啊，要是没有他支持，我估计也坚持不到现在了。他虽然嘴巴很损，对人对事倒真是没的说。”林清想，这么点工资能找来这么个能力强思路广心术正的好律师，还能给闺蜜寻觅个好归宿，也算值得了。“他是个挺不错的人，很好的。”

张长宁边听边拧着手指，伸手拿过糖包来撕开准备放到咖啡里，撕开一半却又放弃了，把糖包装在碟子上：“恭喜你，遇到这么好的人。”

林清哈哈一笑：“不是我的人啦，应该说，恭喜我们山河动物园遇到这么好的人。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叔叔的故事吗，金晶就跟这个故事有关呢。”

张长宁却似乎对这个故事没什么兴趣，只是配合着点点头。林清看张长宁不接话，想来是自己话太多了，讪讪地闭了嘴。

张长宁说：“你的那句广告语，我们采用了。我觉得写得很好，大城市有大城市的浪漫，小城市有小城市的金沙河畔。我们想要给大家的，就是这种感觉，生活在此处，每一个选择，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而不是为了买房的将就。”

自己的创意被肯定，是一年前的林清最期待的事。现在，这夸奖来自张长宁，来自此刻，林清却似乎失去了从前那种雀跃的感觉。这句话很好，但换一句，似乎也不会有多坏，甚至可能会更好。对开发商来说，要计较的是几千万上亿的大项目，是动辄几千上万平方的房子，他们真的会把心力花在一句话上吗？林清有点怀疑。买房子的人，选择这个楼盘，也不是因为这句打动他心思的话吧。对面的小区是个新楼盘，广告语红底金字写得山大：买XX的房，不愁丈母娘！这世间星河流转日月飞奔，谁会停下来听你讲情怀？林清想起那几天和张长宁秉手机夜谈的日子，心里漫起淡淡的惆怅，也许只有千年前的江南，才会有坐舟的公子，摇楫的渔女，采莲的姑娘，才会有春水边的渔歌流传千载，才会让后人值得分析越人歌和采莲曲里的情丝悠长吧。

不知道坐了多久，林清想，大概是坐到苦咖啡都冷了吧。他们没有再继续那些睡不着觉的夜里聊起的话题，也没有再继续讲动物园和户外探险，似乎金沙河畔变成了一座大山，伫立在冥冥的高处，成了两人绕不开又爬不过的山。算了吧。你夸山河动物园经营有方，广受欢迎，是年轻人创业的典范；我夸嘉和集团慧眼独具，开发了佛海这个小地方，金沙河畔必然大卖，成为跨时代的地标性楼盘。这样的聊天，多和谐。

走到门口，张长宁说：“我们的长宁户外俱乐部，打算在佛海也开个分站。你的终身制会员卡，在这里也可以继续使用的。”

终身制会员卡？林清想了一下，那张银灰色的卡片，放在床头柜的架子上，立在口红和香水中间，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看，成了一个漂亮的睡前画面。林清笑得无懈可击：“好的，只要有时间，我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