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岑出来时沈醋已经睡着,传达了一下小姑娘临睡前对两个丫鬟的嘱咐,便匆匆去往和安王府。
主仆两径直往书房走去,吴十三被留在屋外顾岑独自入内,屋内灯火通透,一个通身贵气长相凌厉的男人正坐在书案旁处理事务。
顾岑注视着上方坐着的人,睫毛几不可查的颤了颤。
皇叔前往琼州半年有余,此次回来倒没什么变化。
座上的人注意到屋里多出的人,“去那边坐会儿,临时有事急需处理。”
顾岑点头,随手拿了本书到小案边坐下,屋内静的只能听见他偶尔翻书的声音。
有些人看上去一本正经在看书,其实心思一刻都没有用在书上过。
耳边还回荡着沈醋那句——也不是不行,但是得等一等。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顾岑甩甩头,终于决定将注意力转回书上。
“屋里很热?”顾廷无头无脑问一句。
“……不热,正好。”顾岑没摸着头脑,如是回答。
顾廷收回视线边做事边说:“看你双颊通红,我还以为屋里头太热……既然没事,去把桌上那个檀木盒子拿过来。”
一摸脸果然很烫,顾岑端起小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才去拿桌上那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顾岑将盒子放在书案空闲的位置,顾廷瞥了一眼,说:“打开看看,给你的。”
顾岑略微诧异,这是给他的?
依言打开盒子,里面躺的东西让他瞬间万分激动。捧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这……这是……炽翎草!”
炽翎草世间罕药,生长环境极其恶劣多长于峭壁之间,伴生的还有一种毒草。之所以罕见是因为两种药草长在同一根系上,同生同陨,想采摘炽翎草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之间必须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
两种草药之所以同生同陨,便是一毒一解。神奇的是,解这一味受损只会失去其他药性而保留解毒草的功效,而毒草或共生的根系受损则会失去解只留毒。
也就是说想要得到一株没有伴生毒草且具备其他药性的炽翎草就得同时找到两株,利用其中一株炽翎草解掉伴生毒草的毒,方才得到药性俱全的炽翎草。
可想而知这珠炽翎草来之多么不易!
这是解他身上陈毒的一味关键药材。皇叔为了他真的煞费苦心,这些年就连他自己都快放弃自己,可皇叔从来没有放弃过,不停地替他寻找炽翎草不停地打听普惠大师的踪迹……
每次无功而返他似乎打不倒一样,下一次反而更加信心满满。
顾岑眼周通红,喉结滚了滚发不出声来。
这些年皇叔和小姨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心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才能偿还这些恩情。
喉咙里哽的发胀。
顾廷放下笔,起身合上盒子轻拍他的肩安抚情绪,“普惠大师行踪不定,派出去的人传回来消息大多是捕风捉影,不过——只要这个人尚在世上,天南地北皇叔都会把他找出来!”
“多谢……皇叔。”
哽咽良久最终顾岑只说了这多谢这个显得轻飘飘的字眼,他不善表达,但这两个字是他最真挚的感激。
于他而言皇叔的恩情是任何言语都不能表述出的,也是他永远无法偿还的,他能做的只有永远铭记于心,尽自己最大的心意来回报。
顾廷难得看他流露出这么多情绪,在他面前像个孩子一样,不禁想起当初皇嫂在世时那个软糯糯的娃娃。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令璟来年开春都二十了……真是岁月如梭。
顾廷揽过他去到小案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份图纸。
“能否看出端倪来?”
闻言顾岑认真分析起图纸。
“这是,盐运分布?”
顾廷点头,“这图算是意外收获,说来还多亏这炽翎草。”
顾岑俊眉微蹙,顾廷看出他的疑惑,遂解释道:“简言之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原来在顾廷寻药途中遇到有人拿朝廷盐商招标大做文章,意图从中渔利,暗中查探拿到对方罪证过后就将其伏法。
对方宣扬背后还有大靠山,但顾廷表明身份过后对方咬毒自尽了,背后的靠山很警觉也很果断,为了不暴露不惜自断其尾,绕是顾廷顺藤摸瓜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密信回京禀明,顺其自然的就接手后续事宜,足足耽搁了大半月才了结。
“此次招标是马尚书负责的吧。”顾岑皱眉,他一直在京中,竟未听说马尚书因此受牵连。
顾廷知道他在想什么,刻意压低声音解释,“盐务从古至今都是要务,出不得纰漏,圣上勒令暗中调查暂时不作为。”
顾岑合上图纸,点点头。
看来近来京中要有大风浪了。
“此事皇叔并不必特意说与我听,为何……”
顾廷一拍大腿,大笑两声,“你可算说到重点了,不管马尚书是否有贪圣上势必不会再用他。那你说圣上会任命谁来接手盐务?”
顾岑眉心一突突。
马尚书一旦下台,盐务定要整治,父皇肯定会暂时将盐务捏在手中短时间不会放出。而正好东宫未定,父皇被朝中大臣逼得头疼,此事恰是两全之记。
可他并无争权之心啊,如今能与醋醋两情相悦,已再无他求。
顾岑单膝着地双手抱拳,语气无比坚定,“皇叔知道我并无心东宫之位,怕要辜负您苦心!”
顾廷赶忙将人扶起,一改刚才笑嘻嘻的模样,“你身体不好,跪下做什么!起来。”
令璟是他看着长大的,待如亲生一般,岂会不知他并无心东宫?
但如今的局势不允许。
想起今日在宫中皇上说的一番话,顾廷的眸光闪了闪,有些情绪被他无声无息压下。
黝黑的手落在顾岑瘦弱的肩甲,语重心长的再次开口,“我知道你无心,可若是……非你不可呢?”
顾岑看了看肩上那只因常年带兵布满厚重的茧的手,莫名心酸。
可什么是非他不可呢?
是指这次盐务非他去不可还是东宫非他不可?
但无论前者亦或是后者似乎都与他无关,又何来非他不可?
“我不明白……”顾岑直直的看着顾廷。
顾廷却避开他直勾勾的目光,不打算聊下去了,落在他肩上的手不轻不重拍了两下,“我想起还有事未处理完。时辰也不早了,今夜你便在王府歇下吧。”
说完起身回到了书案前坐定,一副“我很忙的样子”,无视了还想问个清楚的顾岑。
原本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顾岑再被无视了两次之后灰溜溜的走了。
直至房门关上顾廷才放下手中装模作样的毛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心烦气躁的一拳砸在上好檀木制成的书案上,书案生生则被砸出个坑。
真不明白皇兄是怎么想的!
令璟如今这般身子,还要将他送上风口浪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