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局剁双手

我叫梅林，我活了103岁，我死了。

儿孙满堂，寿终正寝，天下缟素，青史垂名。

我对这样的人生很不满意。

我想重来一次。

…………

…………

又是一声轰然炮响。

大地在摇动，伴随着簌簌而下的石块与粉尘，永恒的黑暗中，雷霆乍现。

——那是一道门上的裂纹。

这里是名为‘橡树宫’的监牢，宫殿中央的祭台上，跪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石雕。

下半身缚满细密的锁链，一层缠着一层，牢牢地钉在地上，它只能永远保持着这个姿势，跪向北方。

两条更加粗实的锁链禁锢着它的双手，锁链的另一头攥在祭台两侧巨人般的铁铸骑士手中，紧崩的链条拉直了它的上半身，使它永远都无法弯腰认错。

…………

…………

少女跪坐在石雕前，手忙脚乱地解开它身上的锁链，她的手上燃烧着火焰，链条在她手中迅速烧红融化，但是这些锁链实在太多了，她又不敢用力太猛……

偌大的橡树宫中，少女手中的火光是唯一的光亮，环绕着祭台的女巫们屏息静气，看着那座被微弱火光照亮的雕像。

她们在海上飘摇了三个月，只为追寻一个传说。

「在橡树的宫殿中，沉睡的先知等待重生」

这是她们……唯一的希望了。

轰——

又是一记沉闷炮击，宫殿摇晃，少女的双手颤抖，惊呼一声。

她差点儿烧到了石雕。

厚重的石门上，裂纹迅速蔓延。

咔——咔咔——

阳光自石门的裂纹间透入，那扇门就快塌了。

没有时间了。

灰衣女巫步上祭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这里就交给你了，薇薇安。”

“我，我做不到，”名为薇薇安的少女已经有了哭腔，“奶奶没有告诉过我怎么唤醒他！”

“试着去做吧，我们现在……只能相信他，相信奇迹了。”

这场奇迹之旅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女皇的天马近卫尾随着她们找到了终焉之岛，三百年来，这支军队未尝一败，是荆棘花王国最锋利的剑。

海中孤岛、无敌军团、重重围困……

她们会在这里被一网打尽。

灰衣女巫拉下面甲，转身拔剑：

“准备迎敌！”

…………

…………

橡树宫的大门终于在炮击下轰然倒塌。

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

在那阳光之中，天空之上，巨大的空天母舰喷吐着滚滚浓烟，飞马骑士们从甲板上高高跃起，如鹰隼一般俯冲而下。

厮杀声自远而近，空气中渐渐弥漫起鲜血与硫磺的味道。

“挡住她们！挡住她们！”

“不要让她们靠近先知大人！”

…………

…………

薇薇安不敢回头。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细密的锁链上，紧张、焦躁、还有那么一丝丝恐惧。

奶奶只告诉过她，开启橡树宫的大门，白袍先知就会重临这个世界。

可是具体的细节，该怎么做，奶奶没有说过。

她也没有机会去研究，她们刚刚从密道进入橡树宫，天马近卫的空天母舰就出现了。

耀眼的阳光让她能更清楚地看清那些锁链，烧融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这又有什么用？

白袍先知是一座石雕，一座石雕啊！

突然的一个瞬间，她停住了。

她听到了某种声音。

砰——砰——砰——

那是……心跳声。

——三百年来，阳光第一次照进这个黑暗的监牢，照在他的脸上。

坚硬的面容开始皲裂，而后破碎。

——梅林睁开了眼，看到这个世界。

“先知大人，您，您真的活了！”

我不仅活了，还穿越了。

梅林转了转脖子，身上的石块粉碎脱落，整个上半身都从石雕中解脱出来。

眼前的女孩红瞳银发，原本的世界没有这么鲜亮的红瞳，除非是戴美瞳的cosplay爱好者。

但参考现在的环境，这里是个战场，不大可能会有那么爱作死的coser。

还有那些肋生双翼载人飞翔的马，要么是某种非常高级的生物技术，要么是外星生物，要么是全息投影，当然，最好的解释是这一切都是个梦。

不过梦境不会这么真实，除非是使用了某些致幻药物。

与其相信我现在在做梦，不如尽快承认魂穿的现实——反正两者都是白日梦。

很好，我很高兴。

“太多了，太多了，怎么会这么多。”

薇薇安焦急地烧融着锁链，眼泪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因为她非常清楚，女皇的军队有多么残暴，自己的身后正在发生什么。

“别急，慢慢来。”梅林轻声安慰道。

“我，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对不起先知大人，我，我……”

“嘿！嘿~别急，看着我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薇薇安。”

“听着，薇薇安，这不怪你，”梅林凝视着女孩红色的双瞳，“做好你自己的事，这才是最重要的，好吗？”

他的目光像是湖水一般平静，却又给人以鼓舞。

薇薇安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了工作。

事实上，现在很急。

梅林看着薇薇安身后的景象。

眼下的情况不难判断，他被绑在一个大厅里，现在这儿有两拨人，一拨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她们骑着会飞的马，还有一艘冒着浓烟的空舰，浓烟……蒸汽机么？

唔，不大可能，蒸汽机提供不了这么大的动力。

所以那玩意儿应该是魔法，就和薇薇安手上的火一样。

另一拨人就是薇薇安她们了。

尽管也是全副武装，但没有统一的制式，堵门的手段也很拙劣，就是拿人命在强填，低效，且愚蠢。

正规军和杂牌军，都是为我而来的，或者说，正规军正从杂牌军手里抢我。

因为以正规军的执行力，双方若是处于同一个起点，断不可能让杂牌军捷足先登，现在在我身边的是薇薇安而不是那些飞马骑士就是最好的证据。

所以要是为了活命，眼下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都不做。

杂牌军就快输了，她们堵不了多久，那些正规军不会要我的命——若想杀我，让那艘空舰开炮就好了。

但梅林还是决定要做点什么。

因为他从那些正规军身上，确切说，是那些飞马骑士身上，闻到了天敌的味道。

暴君的味道。

——如果有一天爱哭的少女也要踏上战场，我必将为她而战。

哗啦——

所有的锁链都散落在地，梅林站了起来。

“先知大人，我马上就为您打开……”

薇薇安把手伸向了梅林手上的两条粗铁链，她的脸上已经全都是汗。

“不急，我问你个事，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梅林看向了宫殿两侧，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男人们。

“他们是水手。”

“水手？”

也就是说我现在是在海上？那些水手虽然没有穿戴铠甲，但都身强体壮，这种堵门肉搏战，力气才是最有用的吧。

梅林刚才就注意到了，战场上浴血的战士们，清一色都是女人。

这种情况下，如果正规军取得了胜利，这些水手只能成为充当战功的首级，绝路至此也不愿意奋起反抗，看来这个世界比自己想象的有趣。

梅林制止住了薇薇安想要烧融手臂锁链的举动，把目光投向了她腰间的短刀：

“你的刀快么？”

“刀？”薇薇安愣了一下，“最好的魔纹钢，但我不太会用。”

“那就砍了吧。”梅林笑道。

砍了？薇薇安完全无法理解先知大人在说什么，砍？砍什么？

“你最多还有五分钟砍下我的手，”梅林看出了她的疑惑，“这是唯一的办法。”

经过刚才的观察，梅林可以确定，她不可能融化这两条铁链，它们实在太粗了——哪怕能，时间也不够。

“这，这怎么可以！我去找钥匙！”

薇薇安知道自己不可能烧融这么粗的铁链，唯一的办法是找到钥匙，可是……

钥匙……钥匙！

奶奶没有说过钥匙的事！

“不用找了，她们撑不了多久。”

杂牌军已经显露了败像，她们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那扇门——那是个双扇的宫殿大门，有几十米高，但却非常窄，因为受到翼展的限制，飞马骑士无法直接飞进来，只能在地面上与杂牌军短兵相接。

尽管战局现在还势均力敌，但空天母舰上飞马骑士源源不断，防线随时都有可能被突破。

“薇薇安，砍掉我的手。”

命令的口吻，沉着而又冷静，充满了不可置否的味道。

“可是……”

“没有可是，你现在每多说一个字，就要多死一个人！”

薇薇安颤抖着抽出了刀。

她很害怕。

但是不知为何，先知大人坚定的眼神给了她力量。

扬刀，挥下！

有种切开奶酪的触感，猩红的血溅到了她脸上，她听到一声痛呼。

很好，很疼。

现在做梦的可能已经降到了1%以下。

“薇薇安！你在干什么！？”

灰衣女巫看到了薇薇安的举动，提着刀冲了过来。

“你是这里的头儿？让她们撤退！”

剧烈的疼痛让梅林的声音在颤抖，力气迅速流失——两条铁链都非常重，现在砍掉了一只手，梅林脚下一软，就要被另一只手上的铁链拽倒。

灰衣女巫急忙扶住梅林：“可是……先知大人，我们往哪儿撤！？”

“从哪儿来，就往哪儿扯！”梅林咬牙道。

杂牌军比飞马骑士先到，而后飞马骑士炮击大门，这也就是说，杂牌军九成九不是从大门进来的。

“但是您的手……”

“一双手而已，没有时间了！”

灰衣女巫一咬牙，对着薇薇安道：“带着先知大人撤！我为你们断后！”

…………

…………

“来吧，薇薇安，还有一刀。”梅林竭力挤出一个笑容。

薇薇安不住地颤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但是……

先知大人永远不会错！

这是奶奶告诉她的。

闭眼、咬牙，用尽全力一刀斩下！

又是一声痛呼，然后她感觉到一个冰冷的身体撞进了她怀里。

“火……火，止血！”

梅林把两条喷血的断臂凑到薇薇安面前。

两只燃烧的小手握住了断口，一股蛋白质的焦灼味冒了出来。

人类对于疼痛会有抗性，断过的骨头会更加坚韧，习惯就好，但是……该死！这具身体到底是有多娇生惯养！

疼痛让他的脑浆在震颤，冷汗从每个毛孔里喷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想必是眼泪鼻涕口水什么都有——竭力强迫大脑保持清醒，嘴巴嚅喏着尽可能让每个字都清晰明确。

“抱，抱我走！”

薇薇安受到了无比的震撼，她听奶奶讲述过无数关于白袍先知的故事，那些故事每一个都堪称奇迹，匪夷所思得让人不敢相信它们是真的。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存在‘活着的传奇’。

他竟然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决定放弃自己的双手！

横抱起先知大人，薇薇安向着宫殿后方的小门冲去。

她们上岛后，就是通过那里的密道进入的橡树宫。

先知大人的身体……真轻。

他浑身都没有多少肉，瘦得皮包骨头，但这并不妨碍他是薇薇安心中最伟岸的憧憬。

可刚冲进小门，薇薇安就发现情况不对！

门口的守卫们已经开始了撤退，而这个举动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那些在大厅后方瑟瑟发抖的水手看见守卫退了，一窝蜂涌向了小门！

这群白痴！

梅林在心中骂道，这个时候挤兑，只会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还有那个指挥官，这就是她所谓的‘断后’么？

无组织无纪律，一帮乌合之众，她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必须要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还有门口的防线，不能弃守！——不，已经来不及了，飞马骑士进来了，大厅里的空间很大，她们的飞行能力完全可以派上用场！

“快走！薇薇安！”

灰衣女巫朝着薇薇安大喊，她被三个飞马骑士缠住了，她们战斗的方式非常的魔幻，手里握的虽然是冷兵器，可是挥舞之间，会有一些奇异的效果出现，有一部分只是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与速度，可还有一部分是火焰、寒气、电流……

“不能走！”

梅林在薇薇安的怀里挣扎起来，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会听他的，但是……绝对不能走！

哪怕在绝境中，当逃兵抛弃战友也是很可怕的事情，这种事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的，溃逃会永远摧毁一支军队的尊严——即便是不敌而撤，也要撤得漂亮！

但疼痛已经耗尽了他全部体能，他用力的挣扎不过是在薇薇安怀里扭动，大脑开始混沌起来，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越来越难。

用断肢按着薇薇安的胸口，凝视着她的眼睛：

“拿起你的刀，谁敢跑，就砍谁！”

他已经看过门后的景象了，是一条很长的狭窄甬道。

这些水手都有武器，先逼迫他们在门口组织起防线，只要一瞬间就好，一旦接到那些后撤的女人——虽然她们的毫无纪律，但起码的战斗素养是有的。

只要能和她们汇合，即便这些飞马骑士再强再多，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她们全吃了。

剩下就是步步收缩，且战且退，慢慢退回甬道，除非那些飞马骑士投鼠忌器让外面的空舰开炮，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退回去。

等人都进了甬道，就炸掉入口——这个过程会死很多人，特别是那些水手，但梅林有自信至少能保住一半人！

但是，想法是优秀的，现实是愚蠢的。

就在薇薇安心一横想要出刀逼迫水手们回去战斗的时候，远处身陷包围灰衣女巫猛地向小门投来一团不明物体。

轰隆——

入口被炸毁了。

梅林气极攻心，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

白瞎了我一双手！我要把这头猪送上军事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