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坤跟着松浦敬之上楼,身后跟着那个日本司机,他越走越胆战心惊,这里明显是日本人在法租界的隐蔽窝点,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也不知道日本人带自己进来是个什么意思。他是惯会察言观色的,心头活泛脑子又不笨,心里隐隐觉得不好,这一趟可能要回不去了。
但姚坤心存侥幸,原因很简单——他伸手摸了摸腰间,腰上的驳壳枪还在——日本人并没有缴自己的枪,说话一直也很客气,不像是心存不善的样子;况且他们又说要给张老板打电话,或许真是要办什么交接。姚坤自觉这一路没和日本人有什么冲突,事情也办得挺好的,对方表现得也满意,对方没有动手的理由,他愿意相信前面那位松先生的话。
顺着楼梯上到二楼,走廊上就看见有人影了,这里同样有两排房间,走廊里有三五个人行走其中,也全都是中国人的装扮,不过不同于一楼下面日本人一身的短打扮,这里的三五人大都穿长衫或西服,看起来角色像是些会计、掌柜。
姚坤提心吊胆,偷觑着四周的景象,不敢放眼看。他是走老江湖的,知道规矩忌讳,来到别人的地盘,万一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那可就真回不去了。不过他又不能不看、不能不听,他心里一直悬着,摸不清日本人的路数,需要收集一切能显示安全的要素信息,让自己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下来,他愿意相信松浦敬之的善意,又很怕自己一时判断不对情况,冲动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来,让局面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上了二楼之后,松浦敬之顺着走廊朝前走,姚坤跟在后面踏上最后一步楼梯,上到楼层,正想跟着松浦敬之向前走,身后的日本司机已经喊出声来:“请等一等!”
姚坤立即停步,回头看日本司机;日本司机从姚坤身后两步抢上来,站到姚坤的身前,堵住他进走廊的路线,稍稍朝姚坤点了一下头,也不说话。
前面房间里明显有忌讳的地方,姚坤乖乖地没有再动,就站在楼梯口默默地等待,他把右手稍微朝腰间提了提,也不敢做什么明显的动作,只在心里做一些准备。
松浦敬之走在二楼走廊上,走廊上的日本人看见松浦敬之,都纷纷立定,低头行礼。姚坤偷偷瞧着,暗暗咋舌这位松先生的地位居然如此之高,心里想到对方一路上对自己的笑脸和给自己的钞票,准备摸枪的手又稍微往下放了放。他心里琢磨,自己就是一个小瘪三,松先生要杀自己,也用不着客气这样吧?
松浦敬之推门进了右边的一间房间,进去之后,随手又把门关上了,他没有再招呼姚坤,也没有转头朝姚坤这里再瞧一眼,又搞得姚坤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觉得安危莫测。
好在没一会儿,房间的门开了,松浦敬之再次出现,站在门边朝楼梯口的姚坤招手。姚坤赶紧小跑过去,点头哈腰地看着松浦敬之,摘下头顶礼帽,态度越发恭敬,小心翼翼地问:“松先生,您吩咐?”
礼帽里还有刚才松浦敬之在车上给姚坤的钞票,姚坤这时已然忘记了,捏着帽子往胸前一竖,帽兜里的钞票一下纷纷扬扬飘漏了出来。
姚坤尴尬起来,收也不敢收,捡也不敢捡,站在门口手脚一时都没处放。
松浦敬之哈哈一笑,蹲下身把地上的钞票捡起来,重新放进姚坤的帽子里,手朝屋里一指,笑着说:“姚先生,张老板电话,去接一接吧。”
姚坤什么话都不敢说,赶紧笑着朝松浦敬之鞠躬,腰弯成了九十度,然后匆匆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连忙走到屋里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拿起放在桌上的电话接听,这期间姚坤什么都不敢看,眼睛只敢盯着电话机架子,根本不敢乱瞟。
电话里果然是张逍林的声音,张老板直接命令姚坤先不要回去,留在松先生那里听候吩咐,帮日本人追查案子。
姚坤一愣,查案子?什么案子?他却不敢问,只得答应说是。
吩咐了几句,张逍林又叫姚坤把电话给松先生,姚坤恭恭敬敬地把电话给了,自觉地走到门口,不敢听对方的通话。不过松浦敬之好像没什么顾忌,说话的声音比较大,除了一些笑谈和口水话,姚坤就听到松浦敬之说了一句:“张先生请放心,我们绝对对得起朋友,也绝不会亏待朋友,现在没有任何问题,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你放心,这边的漏子我们会堵上,不过王老板那里你得费费心思,毕竟那个女人的身份特别,要小心她找到王老板那里去了……”
姚坤低着头,想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心里却自然反映出一个名字——王静荣,上海滩能让张逍林费心思的王老板,只有这么一个人。姚坤心惊胆战,他脑子里泛起一个念头——张老板撵走了陆先生,难道又要对王静荣动手了么?张老板难道想一统上海滩,做上海滩唯一的大亨?但现在这个时局当口,和日本人合作,合不合适?张老板是到底怎么想的?
姚坤胡思乱想,又注意到松先生最后提到了一个身份特别的女人,他不知道那是谁,只是本能地觉得蹊跷,只暗暗记在心里。和张老板通完电话之后,姚坤现在已经判断出日本人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小心思又活络起来了。
松浦敬之放下电话,回头叫了一声:“姚先生……”朝姚坤走过来。姚坤小心翼翼地笑着,不知道对方会说什么。
松浦敬之说的似乎很坦诚,他笑着请姚坤帮忙,说:“还请姚先生见谅,我也是看姚先生一路上帮我们周旋,能力强、人头熟,又对我们日本人没有偏见,才起了这个念头,想让姚先生不要急着回去,留下来帮忙……”
姚坤点头哈腰,连说不敢,小心地说:“松先生,帮忙小人是没什么话的,自然鞍前马后、竭尽全力……但是张老板刚才在电话里说,要帮您查案……这个,您可就高估小人了,我就是个伺候人的,哪里懂得什么查案,恐怕会误了您的事啊……”
松浦敬之笑着摇头,说:“姚先生不必自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刚才的日料店里走丢了一个女人,我们现在在租界里活动不方便,既然姚先生是张老板身边的人,就想借着姚先生的面子人脉在街面上找一找,找不到也没有关系,尽力就可以了。”
姚坤一听明白了,日本人这是有什么事想借着张老板的身份面子在租界活动,要继续让自己在街面上帮忙周旋,他是张公馆的人,既然张老板已经吩咐了,他就当个陪客便好,天塌下来有张老板顶着,不必忧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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