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随意的走着,她斟酌许久才开口轻声道:“我曾经想过那样一种结果……”
如果最初的最初我不是孤身一人,会是如何。
淼常常自责,自责她没有安排好一切。她依照自己的想法制定着规则,在这个几乎被水覆盖的星球上作为最初的水妖她的能力无异于神灵。
她几乎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强大的要爱护弱小的,陈旧的要让步于崭新的,年幼的要谦让衰老的。
她为世间做出了她认为的最完美的规划并由其他初生的妖灵奉行。
但生命是自相矛盾的,她无法限制动物的本能:争强好胜,物竞天择。即使开启了灵智那些无法依靠自身吸取灵气维持生存的弱小妖灵依旧有着最低的需求-进食。
进食就意味着有生灵会消逝。
“所以您?”看着停顿下来的淼,闻老板适时的接话道。
“如同你做的一样。”淼笑了笑眼中满是无力的悲哀。
“但要比你在的时间过得更久。”久到当她发现她真的做不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那一日,凤皇涅槃。那是凤皇第一次涅槃,无比爱护自己族人的凤皇只身陷入数只凶兽的围困。
红莲业火焚烧天际,茫茫黑夜亮如白昼。炙热的烈火包裹着五彩的凤皇,他倔强的透过火焰看着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但他不能反抗,因为淼的命令。直至自身的灵气被吸食干净,五彩羽翼坠入泥沼。未发声,未伤及无辜。
椿一直是她最听话的孩子,凤皇则是最委屈的。他的百鸟不似椿的孩子一般弱小只能依附椿生存,不似麒麟人丁兴盛好勇善战更不似一直生活在水中的水族受她青睐。所以她很少看到凤凰的无助……
自以为公平公正的淼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的做到公平。但已经无法挽回的她选择了逃避。
她可是水啊,她可以是任何样子,出现在任何地方。她将自己流放至最边缘的海域装成了一只可以实现别人愿望的海妖,自己一个人奉行着她曾经定下的规矩,孤独饮下自己酿造的苦果。
直至龙王找到了她,恳请她救救自己的孩子。她这才探出头看看失去了她的世间。
椿依然四处忙碌,时不时的又被某些图谋不轨的小妖占些便宜。凤皇又因为各式的原因的涅槃而丢失了记忆,现在几乎已经忘记了她是谁。麒麟则干脆放任走兽任其自由发展,即使如此百兽之中的妖灵依旧是最多的。
好像即使没了她,世间也依旧是那个世间。
“可笑吧,过去了那么久我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淼自嘲的笑了笑。随着淼的步子,两人缓慢的走在波光之间。脚下的地面缓缓划过新的记忆。
玲珑是她取得名字,原本无法孕育的死寂在她的力量焕发生机,在经历了长久的孕育后终究还是破壳而出。
不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的世间随意的发展着,或许淼也可以短暂的终止对自己的流放。去真正的照顾一个孩子,只有一个。
于是淼的身上多了一条小龙,一条如同宠物般挂在身上的小龙。
但相较于曾经处理百族的鸡毛蒜皮或许照顾玲珑的难度要更高一些。抄起在自己腰间作怪小龙,淼无语的弹了弹玲珑的小脑袋。
“痛!”金色的小龙伤心的捂着自己的额头哇哇的哭着,虽然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
“你是龙,不要整天就想着玩。这里东西终有一天这广阔海域都将会是你的。”淼说道。
“包括你吗?”
“嗯……包括我。”淼笑了笑没有在意小孩子的话,也同样没有发现玲珑眼底的炽热。
玲珑一天天长大,从一条手链变成一条腰带,直到长成玲珑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偶尔椿路过此处淼还会带着玲珑同椿聊聊天,听听世间的消息。就比如有一种全新的生灵出现了。
淼很喜欢他们,他们像是一整个集体,更有创造力,拥有更多她所没有的思想。她好奇也向往,于是她带着幼小的玲珑在海边以人类能够理解的形式出现了。
无所不能的神明。
而这一切在玲珑眼里却是另一副光景。那个身影仿佛无所不能。淼能给她想要的一切,知其所想,懂其所言,明其所念。还有着她所不知道却令其痴迷的过去。
她曾见过这个女人与擎天巨树谈天论地,见过这个女人对五彩凤鸟点评讲解,见过走兽之长对其毕恭毕敬。但又仿佛世间的一切她都不在乎,没有她答不出的问题,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永远淡雅端庄。仿佛没有事情能让她惊讶,无论什么对于她而言都只是笑笑便能化解的小东西。
而这样的一人,只由她独占。
环抱着淼的腰,玲珑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沉沉的睡去了。
“好像……你们看起来不太像是母女啊。”看着样子相仿身高甚至还有低一点点的淼,闻老板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
换来的是淼的一个白眼和无奈的苦笑:“我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当玲珑化作与她相似的样子之时她是欣喜的,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有着自己所不具备的果决和坚定。没有她的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就像她在成年后对她说的一样。
“我要统一水族。”圣青色的眸子中闪耀着坚定的神采,金色的巨龙义无反顾的离开了温暖的港湾只是淼所不知道的是她还未说出的后半句。
“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你。”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芷兰阁诞生了,即使不愿意承认,但相较于富有创造力的人类或许是他们妖灵更需要适应如今的时代。灵气开始衰减了,椿已经不能如同以前一样肆无忌惮的行走于人世间了。
看着对面隐隐有些无所适从的年轻旅人,淼缓缓抬起手将手插进了自己的身体中。
取出了一滴水。
“今日起芷兰阁就交给你吧。”淼笑了笑,她还是希望与自己更亲近的孩子能得到更多。
“但要公平,交易那就是要等价,馈赠则势必要失去。”
留下了满脸茫然的绿色身影,淼抽身回到了海里,只要有水她就不必担心找不到她最亲近的孩子。即使实在一群奏章之中。
如同天使下凡般的淼轻松的拯救了被政务繁忙的玲珑。像是许久以前一样,玲珑沮丧的发现即使她已经成了所谓的水族之主依旧不能与眼前的女人相提并论。挥手间就能解决她看不懂麻烦,抬眼就能看出问题的所在。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话一般,仿佛所有令自己焦头烂额的麻烦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是自己还不够优秀吗?
是的吧。现在玲珑背后轻笑的女人没有发现斗志昂扬的孩子心里所想的并不是什么远大志向而是把她吃干抹净的欲火。
还是按在那里的那种。
逃避可耻但有用,看着尴尬的停在原地不愿前进的淼。
闻老板识趣的没有继续偷窥淼的记忆。看到这里闻老板自然猜得出接下来的事情。
被强势告白的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软弱温和的女人再一次选择了逃避。但这一次面对掌管水族的龙王失去大半力量的她能逃去哪呢?
“您在纠结什么呢?”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在想……是不是我该做些改变……”记忆的波纹荡起层层涟漪,那一个个画面却都是玲珑的样子。
“因为思念她,才创造了芷兰阁。”淼轻轻的点了点闻老板的心口,在他的体内一滴水珠悬停在他的心尖。
“你与我一样。”淼说道。
你我都一样选择了逃避,你我都一样沉溺于对过往的思念中无可自拔。唯一不同的是你遗忘了那种感觉,而我时至今日仍然不敢面对那种感觉。
目光缓缓划过那已经被烙印在心里的俏脸,她该以各种身份面对她呢?
她是个看不清俗世的笨蛋,从前看不透,以后也未必看得透。她无法肯定玲珑对她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所遗留下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也许时间会证明一切,而借助闻老板体内的权柄她已然看到了千百年来玲珑的努力。
那东西叫做爱,即使跨越千年依然无法熄灭的火焰。
但她有用能够回应那份炽热的资格吗?不断逃避的淼迟疑了。那……是她的孩子呀……
“您在害怕些什么呢?”闻老板笑道:“您又不是龙,难道说妖灵之间还会在意所谓的年龄代沟吗?”
“很多的东西不需要多想,您没有办法让一切都尽善尽美。如果想见一个人那就跨过千山万水不惜一切代价去吧,即使最终结果并不美好但至少不会留有遗憾不是吗?更何况她就在您的眼前等你呢?”
“芷兰阁就交给你了。”淼抬头望向了闻老板说道:“兄长。”
谢谢你替我做出了决定。
她轻轻的又在闻老板的胸前点了一点,闻老板心尖之上的水珠轻晃,一丝淡蓝的弧线从中抽离缓缓飞入淼的额头。
水晶棺旁的闻老板缓缓睁开眼睛,仿佛横跨千年的青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有些奇怪的看着一边被五花大绑的黑猫。
“这一觉睡的有点久啊。”棺中的女人轻声说道。
无视了一旁紧紧相拥的丽人,闻老板解开了黑猫身上金色的绳索。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黑猫嘟了嘟嘴说道:“我不喜欢水里,我们快走吧。”
“好。”闻老板轻松的答道,一扇门凭空的出现在他的手边。
黑猫惊讶的看着完美驱动权柄的闻老板不可思议的说道:“你睡了一会就这么厉害了?”
“毕竟我看到了权柄真实的样子嘛。”
“讲讲?”
“没什么好讲的。”
只不过是一位承受了亿万年孤独的女人流下的一滴饱含爱恋的泪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