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的大院内，张易尘坐在一众和尚中端着碗筷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算上他这饭桌之上一共有十四位，这些和尚中有一半都是虎背熊腰的大汉，却一个个乖巧的坐小板凳。据被称为小十二的猪仔说寺院里每个的板凳都是师父亲手做的，谁的就是谁的，没有多余的。而他坐的是阿白……姑娘的，阿白则坐的是他们师父的。

“施主怎么不吃啊。”坐在身旁的阿白问道。

“施主再不吃，可要被三师兄五师兄他们抢完了。”坐在另一侧的小十二说道：“难道说施主是嫌弃没有荤腥？”

“不不不！你们先吃先吃，我还不饿。”张易尘慌忙解释道。荤腥？什么荤腥？放眼望去这寺院里最像是能躺上饭桌的荤腥就是他自己了吧？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张易尘有些无奈。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现在还没有逃开甚至还坐在饭桌上吃着饭？

不过看着这些大妖狼吞虎咽的抢食素斋也是个奇景，归天之后也有了些与师傅的谈资。

默默的扒了两口饭进嘴里，味道居然还不错？

“这些东西都不是抢来的，是换来的。”阿白在一边说道：“和尚你也是见过的，他的性格你也应该了解。朋友的馈赠可以接受，但平白无故的恩惠他不会接受，即使是化斋也会帮人家做些农活算作了结。”

阿白从一和尚三和尚的争抢中利落的夺出一筷子炒好的苞菜放进张易尘的碗中笑道。

“放心吧，不会坏了你的修行。”

不是这个原因啊。张易尘低下头看着碗中不多的菜肴心头忽然酸涩，很久以前也有个执拗的老头会把筷子伸进自己的碗里硬塞些他不爱吃的东西。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只记得那个老头不好的一面了呢？

夕阳西下，不正经寺院之内满是和尚们的吵闹声，妖魔们正和一个道士在同一张桌子上共进晚餐。张易尘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师傅后来常提起的一个词。

妖灵。

酒足饭饱之后和尚们各有分工，有的抱起碗筷去涮洗，有的收起桌子板凳，有的走向寺院外去往松柏林中。

张易尘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插不上手，这里的一切井井有序，他就像一个局外人。

他本就是个局外人，察觉到内心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问起同样懒洋洋不干活的小十二：“大师他去干什么了？”

“师父下山度妖去啦，顺利的话或许我们就有小十三咯。”小十二翘着脚，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他问道：“你上山的时候没见到师父吗？他掺着个老阿婆下去的，走的应该不会很快。”

“没有。”

“恩，那也正常毕竟你被六师兄捡回来的嘛，师父若是见到了一定会救你的。想来是那时候师父还没下去呢吧。”小十二不以为意的说道。

“敢问救我的是哪位高僧？”张易尘问道。

“喏，就那个瘦瘦高高的。”

顺着小十二手指的方向，一个瘦瘦高高满脸冷漠的山豹正在大木桶旁边洗碗。

张易尘皱了皱眉，这和他最后见到的和尚绝对不是同一个，身材差的太多了。但他昏迷前见到的和尚只有一个哪里有什么老阿婆呢。

等等。张易尘的瞳孔缩了缩，老阿婆独自出行？好像……好像……很熟悉……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翻搅起来。他不自觉的抱住脑袋，脑袋传来的疼痛折磨着他的意志，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停下来，但却有另一个声音让他去想，去回忆。

那间小房子的人是怎么就剩下他自己的，他为什么将曾经的理想弃之不顾，唐唐道士为何成了行走江湖的骗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看也不看就断定没有妖魔的。

张易尘痛苦的跪在地上，冷汗划过他的脸颊一滴滴的落下，他有些痛苦的哼了起来。

他的声音引来了和尚们的视线，他们慌忙的跑了过来。

当最后一丝弦崩断他看到一个与阿白七成相似的女人在他的面前对着他说道：“忘了吧，忘了吧～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妖魔，没有师父，没有梦想。”

“也没有，我。”

一口鲜血喷出，张易尘睚眦欲裂，他想起来了，那个伪装成少女骗走他感情的妖魔，那个化身为老妇人把他师父穿心的妖魔，那个最后一边嗤笑一边留他在地上摇尾乞怜的妖魔。她不但毁掉了他的一切，还拿走了他卖掉尊严也要坚持的东西。这些日子里他都在做什么啊……

张易尘的眼前有些发昏，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但那个妖魔非常危险。不，那不是妖魔是前朝的冤魂，她是来报复的。他师父看不出她的本相，和尚也未必能看得出！

张易尘胡乱的抓着，也不知究竟捉到了什么，他拉过抓到的东西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吼出他几年前就应该来到这里说出的话：“她是碰不到的鬼，快去救和尚。”

～

“和尚，你刚说你要掰着我的头把我掰回头？现在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做啊～”与阿白有些相似的声音嘲弄的说道。如若不是和尚与阿白朝夕相处了十余年只怕他也有些分不明了。

“阿弥陀佛贫僧说的是捏着不是掰过，施主不要会错了意。”浑身金黄的和尚盘膝而坐，他双掌合实双目微眯，周围时不时有虚影划过。

“哼，油嘴滑舌！你碰都碰不到我还要让我回头？”

“善哉善哉，碰不碰到施主并不重要，重要的一心向善。施主何不学习下阿白入我寺院吃斋念佛呢？更何况贫僧虽碰不到施主，施主又敢碰一碰贫僧么？”和尚心平气和的说道。

“住口！你这死秃驴也不知你给她下了什么迷魂咒，我们本为一体三生，却被你去了骨，镇了肉。我只能做个孤魂野鬼！我就算碰不得你，也能把你困在这里困上一百年！就是饿也要饿死你。我看你死了以后谁还能管得了我！”那声音愤怒的说。

“哦？”和尚微笑道：“那贫僧便拭目以待了。”

幽暗的虚影中有一点金光不散，任妖魔乱舞自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