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绵绵醒来时是在手术台上。
周围各种机器混杂,滴滴滴,叫得她脑仁疼。
“心跳复苏……怎么可能……”医生的眉皱得越来越紧。这是他们从业以来从未见过的“奇迹”,这二字写进医学报告里难免过不了审核,所以后来被换成了“短暂的隐性休克”,但当时在场的医护人员们都知道,他们经历了一个医学上的不可能。
手术刀沾着的血藕断丝连地从刀刃滴向人的脑部,在炽白的灯下,暗红得瘆人。
“滴滴滴”心电图由最开始平直的线而渐有起伏,而后又慢慢变得平直。
“快!2%利多卡因100mg!”
接着,陆绵绵感觉有管子插进身体里,随后有什么东西注射进来。一双有力的大手在她的胸腔处反复地压。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手术灯,慢慢地变成了一条缝,然后消失不见……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由于闭眼太久,还不能适应强光,所以她一睁开眼,马上又不适应地半眯上。
“啊,绵绵,你醒了!绵绵……”
妈妈的声音。
可……怎么可能……
陆绵绵眼睛慢慢睁开,面前担忧的一张脸确实是她的妈妈。她的脑袋哐当一下,整个人都木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眼前人,震惊得呼吸不自觉地放了很轻。
“绵绵,绵绵,怎么了,是妈妈呀,哪里不舒服?”陆妈妈看到陆绵绵一脸苍白,紧张得马上大喊医生。
医生赶到时只是几分钟后的事,他们拿着一堆陆绵绵看不懂的仪器,量血压,查心跳。她任这一群穿着白衣的人上下拨弄,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病人指标一切正常,应该是刚醒,还没有缓过劲来,”医生收回了仪器,又细心地将被子盖实,“别担心,休息会儿就没事了。对了,”他眼神示意着桌面上的食物,“食物要以清淡为主,不要太油腻或者太滋补。”
医生走后,陆妈妈麻利地将桌上的饭盒打包好,嘴里念叨着:“这黄姨也真是的!怎么准备得这么油腻?本来还想着你一醒来就可以吃顿好的……”陆妈妈说着转向了陆绵绵,“绵绵,饿不饿啊?想吃什么,告诉妈妈,妈妈这就回家为你弄!”
陆妈妈没听到回答,反而看到陆绵绵不断下落的眼泪,她焦急地坐在床沿边,心疼地伸手抹去,“怎么了?别哭别哭,妈妈在呢,是不是头痛了?没事,医生说了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别哭了——啊,哪里痛啊?”
“妈……妈……”陆绵绵一头扎进陆妈妈的怀抱,胸膛虽柔软,但也撞得她那包扎着的脑门晕头转向,她不管不顾,只想哭,只想找一个方式发泄。
但陆妈妈可吓坏了,怕女儿伤到头,想将她推远一点,但看着她这么伤心的样子,又不忍心推开,手只好放在那一抖一抽的脊背上,轻轻地拍。
陆绵绵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死,一醒来还能看到她的母亲。
她今生,其实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是今生还是前生,总之,她最对不起的便是家人。
她是陆家娇女,更是京都屈指可数富贾的陆家独女,但她为了莫无凌,瞒天过海,不惜赔上了整个陆家。如果说莫无凌是一个杀了她的刽子手,那陆家便是她的整个陪葬品。
她仍记得出嫁那日与父亲吵得面红耳赤。她一直以来就是乖乖女,但自从遇见了莫无凌,一切都变了,她学会了坏,学会了品各种酒,学会了用枪,学会了偷情报,甚至……学会了把线人安进父亲的公司……
因为莫无凌是黑道老鹰的座椅,而她是他女人。
“绵绵,痛就哭出来,没事的,哭出来就不痛了。”陆妈妈的眼里布满血丝,黑眼圈更显清晰,饶是保养得当的白亮肌肤,在爬满了忧愁后,也暗沉了许多。
门开了。
陆爸爸走了进来,在门外他就听见了陆绵绵的哭声,此刻没有了门的阻隔,声音更显得痛彻心扉,再加上他女儿那皱在一起的小脸,更让他的心疼得揪起。
不忍打扰这个场面,他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陆董。”
“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莫无凌给老子搞来!”
助理虽跟了陆董很久,但每次还是会被他的用词……吓一跳……
“这……然后呢……”
“打一顿!”
“……”
陆妈妈走后,陆绵绵躺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有些缓不过神来。
造物主总是庞大而神奇,或许只是他在开门、关门的时候,错算了0.01秒,而就是这0.01秒里,出现了医学上的这个奇迹。
门再次打开,又被轻轻关上。
陆绵绵看去,是她父亲。
想起过往,陆绵绵一脸惊慌,她记得自己忤逆得最多的便是父亲,甚至为了她所谓的爱情,竟生生让她的父亲背上黑锅,最终在监狱里了结残生。
“醒了?”陆爸爸是一个从农村打拼出来的汉子,一口气吐出便带着硬汉的味道,他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百万图书上说的什么职场黑场,但就是凭着惊人的耐力与天赋,把陆氏传媒发展到如今令人眼红的光景。
陆家特别疼爱这个40多岁,也算老来而得的女儿,这已经不算秘密,但媒体每每还是愿意挖他们家的新闻,调侃今日陆家如何让女儿欢心,明日又如何给女儿惊喜。只是,在她嫁给莫无凌之后,这样的报道少了,甚至连她和陆家人在一起的照片都屈指可数。
“爸……我……”陆绵绵的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完整的一句。
陆爸爸见女儿哭得眼睛红肿、眼睑厚重,心里闪过一阵心疼,但一想到她是为了何因而躺在这里,心里的疼又马上变成了愤与怒,一气起来,这哭也变了味,他打心底里以为这是在怨他不让她与莫无凌见面,刚刚那没说完整的话想必又是要像以往一样为莫无凌说好话,一想到这,陆爸爸的语气强硬起来:“你也别怪我,那莫无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怕你哭着上吊了,他也懒得多瞧你一眼!别怨我不让你们见面!”
听到莫无凌三字,陆绵绵心里划过钝痛。
“爸,我不怨你……”
……
后来,陆绵绵从护士口中得知,今年是2011年,也就是说……她回到了25岁,那个刚认识莫无凌没多久的年纪……即使荒唐,但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再次活过来了。
命运的转轮转在了她风华正茂的25岁,转在这个重要的转折点上。
陆绵绵又想到了那个男人。他们25岁相识相知,30岁相爱结婚。这5年中,枪林弹雨,生老病死。陆绵绵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但认识莫无凌之后,这些便是家常便饭,而她是一个内心渴望刺激的女孩。大概是从小以来,家教甚严,她的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要求,所以当内心的渴望被人激发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发不可收拾。
家破人亡,逃命天涯。
她不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不是天下最解风情的女人,但就有这样一个人,愿意把他的天下呈在她的面前——莫无凌。
莫无凌从未让她失望,掏心掏肺地爱她,爱她对他的痴心,也爱她为他受的多年的苦。
坐着医院的电梯往下,陆绵绵想着重生前,脑子里一团乱麻,像一根线搭着另一条线,剪不断,理还乱。
到了一楼,陆绵棉走出了电梯——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还未看清医院一楼大厅的景观,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两个人在撕打,招招直逼命门。
周围远远围上来一圈人,圈内圈外,最打眼的还是圈内那个穿着警服的人。
“这是怎么了?”陆妈妈好奇地看着人群,不动声色地走到陆绵绵跟前,将她与看热闹的人群隔开。
撕斗的两个人一个穿着警服,一个穿着便装。很明显穿着便装的处于下风,此时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
穿着警服的双手遏制住另一人的手,趁机伸腿向他右膝快速踢去,那人吃痛得脸都紫了,腿半跪了下去,趁这个顺当,那警察反手一扣便将手铐扣到他手上——打斗在此告一段落。
陆绵棉眼睛紧盯着那个身影。
幕天鑫。
幕天鑫感受到了不同于他人的眼光,循着看去。
“幕队,认识?”后面赶来的杜白接过了幕天鑫手中的罪犯,他比幕天鑫低了一个个头,所以在交流时,微微抬起了下颌。
幕天鑫摇了摇头,没有多停留,随着警队离开。
车上,陆妈妈说:“绵绵,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一直以来你有什么需求我都会想尽办法满足你,但这次我和你爸坚决站在一边!那个莫无凌你知道是什么身份,不清不楚的就和他闹,这次是车祸,下次怕是要把整个人都拐了进去!”
“妈,”陆绵绵抱住了陆妈妈,用毛毛的小脑袋蹭了蹭对方的脖子,心里涌上来的愧疚像要淹没自己,“我知道。”
她记得,自己这时已经被莫无凌迷得神魂颠倒,竟答应去看他赛车,当看到他被人暗算,车子速度不减地往栏杆上撞去时……她想都不想,下意识就冲了出去……
好在,她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