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
金光璀璨的战神府邸内,隐约有琴声传来,宛转悠扬。
韩襄客落座席间,低头转动着手中杯盏,对琴声置若罔闻。
一曲终了。
抚琴女子缓缓抬头望向宴客之人,虽已竭力装得气定神闲,眼神中到底还是透露出一丝慌乱。
席上之人看着她,摇了摇头,“不好,不好。”
声音很轻,语气和缓。
饶是如此,这一句不好还是将抚琴女子吓得瑟缩了一下肩膀,急忙改坐为跪,慌乱叩首道,“求殿下息怒。”
“怒的不是本尊。”那人面无表情,“既然你连让水神抬头看你一眼都做不到,理当先去征求他的原谅。”
女子听罢,眼中多了一丝希望,忙跪着匍匐到韩襄客脚边再度重重磕头,“求水神饶命。”
韩襄客仿佛此时才刚回过神来,将手中酒盏轻轻放下,望着脚边女子温声道,“可以了,你下去吧。”
女子如临大赦,慌忙叩头谢恩,抱着琴急匆匆退了出去。
殿上坐着那人似是不满,又似是感叹,慢悠悠道,“世间无人像她。所谓肖像,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寻来这些女子。”韩襄客看着他,“不若将她们放了吧。”
“那怎么行。”那人摇头,“像她,就是错。如果她们不能待在本尊身边,就只能死掉了。”
他语气里带着惋惜,好像谈的不是人的生死,而是一件物品的去留。
“她已经死了。”韩襄客脸上隐隐有怒气浮现,“你如今是战神,是神族至高无上的上神,如此荼毒生灵,与魔何异?”
那人却坦然自若,“本尊将这些凡间女子接上来,助她们脱离人道轮回,与她们分明是大功德,何来荼毒?”
“那白若莲呢?”韩襄客质问道,“只因她对人世留恋,不肯随你上天,你便杀了她,那女子何辜?”
“她命定活不过十八,本尊不过是助她早入轮回罢了。”那人回答的理所当然。
思及白若莲,那人又有些失神,“那女孩倒是最像她的一个。可惜了。”
“这是执念,这种执念是错的,只会害人害己。”韩襄客看着他冷冷道。
“是错么。”那人轻笑,笑得毫无温度,“那便错吧,总好过因执念死掉。”
韩襄客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两千年来,因为新任战神的铁血手腕,闹得天庭众神愈发惶惶不安。加之五百年前天帝忽然说身体不适要闭关,将神族事务尽数交由战神掌管,自那以后神族上下更是怨气满满,只囿于战神威压,敢怒不敢言。
“收手吧。”韩襄客放软了语气温声劝慰,“她若是还活着,想必也不愿”
“她没有死。”韩襄客话没说完,便被那人冷声打断。
“她没有死,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她回来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韩襄客沉默不语。
半晌,那人忽然开口,“本尊听说,你在人界施了唤龙咒。”
韩襄客应声是,“偶然见有肥遗作乱人间,顺手除掉,不想动静闹得有些大了。”
那人不置可否,盯着韩襄客,目光似乎能将他看穿。
韩襄客直视过去,坦坦荡荡。
那人勾了勾唇角,“水神觉得天上不自在,总想下界去,倒也无可厚非。但本尊还是要劝水神一句,做事,得学会适可而止,不然才是真的害人害己。”
韩襄客垂下眼,应了声是。
那人移开目光,揉了揉眉心,似乎不愿继续再谈,“水神最近不要再下界了。”
韩襄客默然。
原来这才是他今日召自己来的目的。
“本尊念你与她同为元始天尊座下弟子,对你始终比旁人多一分纵容,但水神切莫因此失了分寸。”那人语气依旧平缓,却多了分警告。
“我知道了。”韩襄客应道,起身拱手告退。
那人点点头,末了才又补充了一句,“有空去看看陆吾,那老虎最近很不安分。”
众神皆知,如今的战神曾痴恋先战神数千年,爱而不得。后来先任战神殒身,他便开始像疯魔了一般,天上地下四处搜寻和先任战神容貌相似的女子,圈养殿内。
两千多年下来,殿中女子只增不减,如今更是已达上千人之多。
送离韩襄客,战神转身来到了那群女子所处之所。
众女子或坐或立,经过千年的驯化和淘汰,许多人已能够将那人当年的神态模仿的一般无二。
只是。还不够。
战神眯起眼扫视了一圈,院中自某一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就见他的手已经捏上了先前殿内抚琴女子的脖子,慢慢将她举起。
女孩在他手中不断挣扎,脚尖努力想要触碰到地面,惊恐的眼神好似只瑟瑟发抖的小兽。
愈发不像了。
见她这幅惶惶失措的模样,他眉宇间多了分惋惜,手上发力,很快那女孩的头便软软垂了下去,只有眼睛还大睁着,泪水犹挂在睫毛上尚未干涸。
战神松开手,女孩落在地上,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慢慢的化成了一道光,逐渐渗透进了土壤中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从第一声惊呼到女孩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不过半刻钟。
园中女子或静或动,各自做事,无一人为她难过惋惜,像是早已对这场景司空见惯,诡异非常。
战神扭头看向身旁离得最近的那名女子,忽然伸手将她拽入怀中,下巴枕上她的头顶,温声细语轻唤,“小白。”
怀中女子顺从的靠在他胸口,沉默不语。
“今日水神来了。”他呢喃道。
怀中女子嗯了一声,声音平缓沉静。
听见这声嗯,战神的眸光柔和下来,愈发将她紧紧揉在怀里,孩子气般抱怨,“我不喜欢他。”
“若非看在他是你师兄”战神的声音渐渐变得微不可闻,他低头埋入女孩发间,轻轻与她耳鬓厮磨。
“小白”,他语气温柔和缓,嘴唇咬了咬女孩的耳垂,低声问,“我是谁?”
“帝台。”
女孩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无波。
他却好像终于得了糖的孩子一般,满足的笑起来,像一块千年的寒冰忽然被阳光化开。
“好。”他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