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城内城，东区。

这里是修士的城，但却并非所有人皆是修士。

城内有从外城骗来的廉价劳动力，也有血脉较差，入修途艰难的存在。

李善便是这一类人。

他父亲修为三境，而母亲却只得通脉，自身也运气不好，继承的天赋很是有限。

李善修为限死在通脉初阶，他很努力想要提升，然而资源和天赋却都是难以逾越的阻碍。

这样的李善已有三十来岁年纪，大家族的后人在这个年纪仍是少年青年之姿，而他却已经是个沧桑中年。

修途无望后，李善老老实实混了个军器厂工头的职务，为培养下一代积累着钱财。

只可惜，他没有老婆。

李善幼年丧母，他的父亲一直教导他为人当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也正因如此，李善心地和善纯良。与他相识的人大多知晓，李善这人勤奋踏实，还经常帮助内城的孤儿们，在东区平凡人中可是个有口皆碑的老好人。

而现在，李善很慌。

眼前的少年一脸纯真，天真无邪地晃荡着脚丫子，坐在方桌上看着他。

但是李善知晓，他手下的几个工人，都是这少年杀的！

“三儿，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善声音沙哑，浑身颤抖着问道。

张三面露不解之色，大眼睛忽闪忽闪，疑惑道：“李叔叔，三儿做什么了？”

李善摇了摇头，神情满是失望与无奈：“虽然不明白你到底使用了什么方法，但是叔叔知道，人是你杀的。”

张三不再晃动着脚丫，而是仍旧一脸笑意，淡定坐在方桌之上，默然不语。

这，算是默认了。

李善的眸中隐隐有泪花闪烁，颓唐自语：“叔叔的人生平凡，但是一直有在帮助苦命的孩子，所以你心中的痛苦，叔叔都明白！”

“张鲁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在内城军中就是臭名昭著，否则也不会被逼到退伍。”

“叔叔知道，你和他生活在一起，定是受到了很多委屈。”

“这......这不是你的错。”

“是叔叔的错，是我们大人的错！”

李善，太善良了。

甚至善良的有些愚蠢，有些可悲。

“我们有罪！让你一个孩子承受这些，是我们大人的罪过！”

“叔叔知道，你心中有恨，你怨恨着这个世界......但这份罪孽，却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李善瘫软跪下，痛哭流涕。

他哽咽着劝道：“但是叔叔知道，你没有修为，却拥有着比叔叔还强的力量。你拥有机缘，你的命运不应该只停留在罪恶之中！”

“有这份力量，你能做的事很多。”

“放眼天下，有多少苦命的孩子？叔叔一直想要拯救他们，但是我的能力却不允许，可孩子，你能够做到啊！”

“你有这个能力，去帮那些与你同病相连的孩子摆脱苦难！”

“你有这个能力，去纠正邪恶的暴徒去拯救这混乱的时代！”

“你有这个能力，去正正常常生活而无需背负着这拌罪恶！”

“杀人的事情已经暴露了，捕快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但是三儿，叔叔相信你拥有这个能力去拯救更多的苦命孩子，叔叔也相信你一定会变回成一个善良的孩子！”

“一会捕快来了，叔叔会为你拖延时间，所以你赶快跑，跑的越远越好，最好离开内城。”

“离开后，改头换面，做一个善良的孩子。”

“听叔叔的，好吗？”

李善泪眼朦胧，抿嘴含泪问道。

而张三似是被李善打动感化，眼眶也是一片湿润。

张三跃下方桌，走到李善身边，张开双臂将他抱住。

“谢谢你，叔叔！”

张三的话语之中饱含感激，李善欣慰，紧紧抱住张三，口中喃喃：“好孩子，好孩子，好......”

“唔——”

李善的话语与悲啼忽然滞住。

他低头望向胸口，入目所见，是一根漆黑锐爪，以及一片殷红。

“为，为什么......”

李善满面费解，他凝聚着最后的余力，发出了悲恸的询问。

而张三仍然紧紧搂着李善，他轻轻拂着李善的后背，低声应道：“叔叔，你是个好人。”

“但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啊......”

少年脸上的童真尽皆敛去，他的目光阴暗幽沉，瞳仁中似有一只狰狞恶兽！

如若罗羽在此，定会惊觉，张三在‘先生’旁的乖巧面貌竟然全是伪装，或者说仅仅是一种人格的分裂。

现在的他，哪还有半分童趣。

那面容像是遍览了世间幽暗，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不存一丝仁慈！

“为，为什么......”

李善尽其所能的睁大双眼，阻挡着意识的流逝，想要听到张三真正的回应。

他想要知道，为什么张三还要对他痛下杀手！

然而少年神情冷漠，平静道：“既然感到有罪，那就背负着这份罪孽吧。”

“不过三儿会如你所愿，清剿世间万般罪恶，覆灭天下一切伪善......”

李善的眸子无力阖上，终于是彻底没了生息。

这一刻，即便到了最后，他都从未明白，从未知晓，自己对这个残虐少年的理念，究竟做出了何等影响......

“咚咚咚——”

和缓的敲门声响起，张三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淡然前去开门。

来访之人面貌与李善有几分相像，只是年纪看上去要苍老个几岁，这无疑是李善的父亲。

李善父亲修为好歹三境，虽说五境以下修为对寿命影响较小，但二者毕竟两大境多的差距，故而他的面貌看起来年龄差距不大。

李父一大早听闻了军器厂有人身亡一事，又听说早晨有捕快前往军器厂调查，之后店铺的熟客告知他，路上好像见到李善匆匆赶回。

李父心头萦绕着一股不祥预感，他一直试图平复自己紧张忧虑的情绪，然而当屋门打开，他崩溃了。

“善儿！”

一声震天的绝望吼叫传遍深巷。

李父抱起李善，可惜此时......李善已经没有丝毫生机。

“谁干的，谁干的......谁！干！的！”

“是！谁！！！”

李父咬牙切齿，悲愤吐字，最后鼓荡体内元气，暴怒吼啸出声！

张三纹丝未动，他面不改色若风平浪静，从容应道：“是我杀的。”

李父机械般别过头，他仍旧愤怒地颤抖着牙关，眸中血丝密布，一脸难以置信望着眼前的少年。

他认识这个少年。

两日前，李善将少年接回了家。

身为军器厂的工头，李善深知那里是多么罪恶的场所。他知晓了张三的经历，心怀不忍，将张三带回了家里。

李父从小教育其子为人善良，见到这一幕，也自是无话可说。

不久后他发现，这孩子乖巧懂事，恰巧李善从未婚娶，收个养子倒也无妨。

然而当这残忍一幕发生，李父怎么都不能理解......

为什么这少年要杀了李善，为什么他此刻再无半分纯真，为什么他杀人后可以这么云淡风轻？

“为！什！么！”

张三行若无事，慢条斯理开口应道：“因为，他有罪。”

李父上到面颊，下到浑身肌肉，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的双手逐渐握拳，心中杀意已是难以抑制。

“来到内城后，我本来不想对弱小的凡人下手。”

“只不过，叔叔他救了我，叔叔他还对我很好。所以当我知道有人暗中咒骂他，我就把他们全杀了。因为，骂叔叔，是罪。”

“可惜，叔叔也有罪。”

“我背负着罪孽，叔叔知道这一点，还想要放走我，这就是罪。”

“没办法，我只能把他杀了。”

张三微眯着眼，浅笑着说道：“他们死，那是他们活该。他们都身负无穷罪恶，我杀他们是替天行道，是对罪的审判。”

张三这副模样，甚至口中说辞，都与月夜之下先生的话语出奇一致。

“当然，有一点我与先生看法不同。”

“先生说我是孩子，我没有罪。但我觉着，我能够背负这......”

“咻！”

剑光一闪，李父已经没有耐心，他听不下去了。

凌厉的剑影瞬息闪过，少年身子微微一侧，然而整条手臂连带着一段肩膀都仍被剑光削落。

“狗！杂！种！”

“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什么和善，什么纯良，此刻尽是不存。

李父挥舞着长剑暴冲而上！

然而，那削落的一条断臂化作漆黑的利刃，忽然延展飞射而出，将其死死钉在墙面之上。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父暴怒吼叫，手腕不停抖动，挽出一道道剑华，欲要殊死一搏！

只可惜，他连气海都被利爪贯穿。

光凭一个手腕，他的剑法既无威力，也不可能精准命中。

张三的眸中看不出半点少年人的姿态，与他佯装的天真孩童简直是两种极端。

他手臂轻轻一挥，李父的头颅应声而落。

张三微眯着眼，浅笑自语：“你也有罪，所以你要死。但我善良而仁慈，所以砍了你的头，让你死的更痛快一些。”

这一刻，无论是刚死不久的李善，还是远在外城的先生，甚至是满心期待的枭......

他们都并不知晓，自己究竟造就出来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少年不徐不疾走出门去，然而迎面撞上的，则是气喘吁吁，满面怒容的罗羽！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