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际，宫中举办晚宴。共辞旧年。

文武百官可携带亲属，浩浩荡荡。青帝也布置了千百长桌，与臣同乐。

最中央摆着的是木胎黑地描金漆的大吉宝案，宝案正刻着“万国咸宁”。旁边又四个珐琅盘，分别刻着吉祥话。青帝威严浑然天成，待他落座后，那首领太监便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接下来的事情来。

一个手捧红雕漆飞龙宴盒的太监跪进，盒子内有两只珐琅碗。总太监将碗取出，放在大吉宝案的“吉”字上，才拉长嗓子：“请圣上进煮饺子。”青帝象征性地尝了一口。就吩咐给那些文武百官传菜了。

底下坐着的人纷纷向皇帝道谢。这样的习俗年年有之，今年也如平常一样。

小元汐今年七岁，每年她都要跟着元启北进宫来，只是她对这冗长的宴席没有兴趣，她更想去后面找元子琪玩。

元子琪亦不喜欢这种紧张的气氛。只是出于礼节，他还是得乖乖坐在自己的皇子位上，守着时辰。

除夕夜吃饺子盼望来年五谷丰登、国泰民安。青帝在宴席上只浅尝辄止，一旁的青后也是温柔端庄地祝福文武百官，饮下几杯酒。

元启北就抱着小元汐坐在他那独一无二的案台边，也不理会他的同僚，哄着元汐道：“汐儿，这里有玫瑰香露，凤梨酥、茯苓糕、桂花糕、枣泥糕、金桔姜丝蜜、松子百合酥，都是特意为你做的。汐儿想吃哪一块啊。”

元汐看着满满一桌喜欢的食物喜从中来，两个梨涡清清浅浅。“我都喜欢。谢谢父亲，谢谢伯伯。”元汐冲台上那个威严的男人眨了眨眼，青帝和青后见了挤眉弄眼的元汐，相视一笑。青后还回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青帝一直很喜欢这个弟弟家的宝贝女儿，谁让他没有福气拥有一个这样娇憨伶俐的女儿呢，家里只几个混小子，青帝每次都想让元汐在宫中多住一段时间。

元衡今年没有来，是早早地就去了江湖。连年节也没有赶回来，元启北倒也不想念这个便宜儿子，整天想着往出跑，不如小元汐陪伴着自己的乖巧。

宴席过半，歌舞表演也就开始了。为了年末而精心准备的舞蹈自然美轮美奂，不过元汐已经满脸困意。年纪尚小的她还不懂得欣赏这高雅的艺术。

于是她决定去找元子琪玩。其实青帝伯伯有好几个孩子，只是元汐老跟元子琪在一起玩，其他几个交情并不是很深。

小元汐撒娇央求半天说要去元子琪的明华殿玩。元启北知道这宴席还长，小女儿无聊，便也颔首同意了。因着元子琪年纪也小，青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陪着小元汐去了。

宴席上，有人很得牙痒痒。

两个小孩快快活活地去了明华殿。殿里只几个宫人留守，看小皇子来了，又燃了六盏长明灯，总管殷切地问：“小皇子，小郡主，可要吃些什么。”

“不必，不必，你先下去吧。”

小元汐跟元子琪玩了半晌九连环，元汐便觉得有些饿了。其实方才宴席上她只顾得吃那些甜食，正餐一口没顾得吃上。元子琪神秘地对元汐道：“最近得了一个新的吃食法子，今日正好可以一试。”

元子琪吩咐宫人暖锅拿上来，旁边又置了十几样蔬菜，珐琅小碗里铺着一层香料。小元汐来了兴致，道：“这是什么，看起来好看的紧。”

元子琪夹起几片新鲜羊肉，涮在锅里，小锅底下的炭火烧得正旺，略微滚了一滚，元子琪将它放在元汐的碗里，元汐蘸着那红红的香料吃下去，只觉口中椒麻之极，还带着肆无忌惮的辣，可是又想再吃下一口。这种新鲜的感觉让元汐暂时放下了对糕点的执着，她自个又夹起几片菜，学着元子琪的样子，那么轻轻一放，再捞食之。

元汐吃得畅快淋漓，虽然小脸都被辣得染上了一层蜜色。

“小郡主，喝些汁子吧。这是今晚才将拿过来的。”一小宫女说到。

元子琪道：“去拿便是。”

“诺。”小宫女应声而去，时辰也不早了，明华殿宫人交接的时间也到了。一时间，明华殿冷清了不少。那个取汁子的小宫女迟迟未归，元子琪有些不耐烦道：“怎的还不见绿儿。”

“绿儿姐姐来了，来了。”另一小宫女喊道。

绿儿下裙摆沾了些泥，鞋子也脏乱了些，只将手中的坛子，放在桌上，元汐确实口渴，好吃虽好吃，可元汐第一次吃免不了还是被辣得一塌糊涂，她急急给自己斟了一杯，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汁子。”

“这是贤妃宫中派人送来的，应该是贤妃家乡的果子吧。奴婢也不知晓多少，还望群主恕罪。”

小元汐摇摇脑袋，道：“可是这味道怎么闻起来怪怪的。”元汐对味道还算敏感，这果子里透着一些像是别的东西的味道，让它闻上去不算纯正，不过元汐也未多想，随手将它搁在了桌上。

绿儿低下了头，道：“应该是种奇特的果子吧。郡主若是不喜欢，奴婢马上去换一种来。”

“不必麻烦了，我尝尝看。”

元子琪也倒了一杯，也没尝出什么异味来，道：“平日里也是这个味道啊，许是你喝不惯。我找人给你换一种就是了。”

元汐摇摇头，还是想念凤梨汁，酸甜的味道配这吃食最好不过了。绿儿与那小宫女撤了吃食下去，殿里再没有人。今日本就特殊，元子琪见怪不怪，两小孩也乐得清净自在。

“待会，外面会放烟花，一起去看啊。”“好啊好啊，今年的烟花不知有没有去年的那般精湛。”两小孩嘀嘀咕咕半天。

“可惜皇子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总管不知何时进了大殿，面露凶相，本就毛骨悚然，这下看上去更加似鬼。

“你来做什么。”元子琪有些生气。

“小的来，小的来送皇子您上路啊。”总管心里一点也不急，只是这小郡主今日真不走运，偏偏撞上了。实在是不赶巧。可是没办法，总不能功亏一篑吧。

两小孩哪里是一个成年人的对手，他一手抓住一个，元子琪拳打脚踢，连牙齿都用上了，可那人纹丝不动。他从怀里拿出几粒褐色药丸，一手钳住元子琪的下颚，将那药就要送到他嘴里去，元汐手疾眼快，将那药丸一把夺了去，那总管猝不及防，丸药便跌落在地上。

“好啊，小郡主，这么想死的话，那就先送你上路吧。”说着，他粗暴地丢下了元子琪，将几颗丸药齐齐往元汐嘴里送去，元汐的脖子被死死勒住，感觉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元子琪被摔得发懵，全身都像散了架，那男人一只脚正踩在他的背上，压得他直不起头来。力量悬殊，元汐被投喂下了几颗不知名的丸药。那总管这才满意地丢下元汐，专心去对付元子琪。

“小郡主，别挣扎了，给你喂的是毒药，你就安心等死好了。本来你是可以不必死的。”

总管将元子琪的嘴掰开，元子琪疯狂甩着头，拒绝那药丸入肚。那男人见状便加重了力气，这样下去，元子琪恐怕就是窒息而死了。不过不能那样做。

元汐此时浑身已经烧了起来，她觉得她的五脏六腑都好像被利箭穿过，她挣扎着想将那药丸呕吐出来。但元子琪还在痛苦挣扎，她瞅准明华殿里一个花瓶摇摇晃晃朝那男人砸去，元汐虽然不大，还是让那男人吃了苦头，那总管的后脑勺被砸出了血窟窿。

再一瞬时，元汐便看到了一张难以释怀的恐怖的脸。总管扭过头，一个扭曲近乎变态的笑容横在他的脸上。“啪！”那总管见元汐三番两次坏他好事，下手又狠又重，元汐脸上出现几个血印子。可是她还是不放弃，元子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要跑出去叫人。

那总管怎么会让他得逞。

眼看时间紧迫，那宫宴也快散了，他只得将两个小孩子用绳子绑在一起，扔在了房间最深处，而后在房间周围点了火，确保无误后，扬长而去。

☆

“走水了！走水了！陛下，明华殿走水了！”一个太监急急来报。

此时宫宴已经结束，百官正打算离场。

“什么！”元启北登时火冒三丈，元汐还在明华殿。他只身一人向明华殿去。

青帝摆摆袖子，面色不善，也疾步向明华殿去。宫人都忙着救火，只是那火势实在太大，只靠几桶水连门都浇不了。元启北已经到了明华殿门口，火舌已经窜到了屋檐之上，他用一桶水将自己浇得湿透，一脚踹开那宫门，心急火燎地往里面去。

滚滚黑烟从里面一股脑儿地窜出来，逼得元启北直掉眼泪。火势越来越大，元启北顾不得其他，只呼唤着元汐，元子琪的名字。

后面的宫人也如热锅上的蚂蚁，这王爷这般进去，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青帝看到这浓烈的火，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更是雪霜密布，“叫所有人过来救火。”

“禁卫军何在，彻查！”

青后已然泪眼朦胧，她的孩子生死未卜，她在这里却什么都做不了。

元启北也是流着泪出来的，他仿佛一瞬老了十岁，脸上苍老的样子与将才判如两人。

两个孩子安静地在他怀里，他进去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昏过去了，那绳索还紧紧缠绕在孩子身上，两个孩子动弹不得，就在黑雾里等待了这么久。元启北不知道那一瞬间是什么样的感觉，当他看到心爱的小女儿脸上红肿着，脖颈也发紫的时候，当他用力地呼唤她的名字，小女儿却没有一点回应的时候，元启北觉得这一生过得荒唐又愚蠢。

什么功成名就，荣华富贵。

一切都化作了笑谈。

青帝此时也不敢与元启北说话，元汐在宫里出了事，他有巨大的责任。

此夜，注定难眠。

宫中所有的御医都经历了这个难熬的夜晚，两个小孩被下了毒手，但不说身体上的损伤，小郡主身上的毒才是难缠。元子琪比元汐醒来的早，他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流泪。元子琪年岁虽然小，但鲜少见这般茫然无助的样子，他哑着嗓子，哭的撕心裂肺。

脖子上的痛楚让他又想起那个可怖的男人，“元汐姐姐呢。”青后温柔地将他揽在怀里，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故作轻松地说：“你元汐姐姐还在睡呢，我们先不要去打扰她好吗。”

青后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只是当着孩子的面，她忍了又忍，偷偷擦了几下，便安抚元子琪要乖乖听话。元子琪只管嚎啕大哭，边哽咽边道：“我要看元汐姐姐。”

青帝从另一边过来，看着哭泣的元子琪，厉声道：“作为一个男子汉，你这样怎么保护别人。”

闻言，元子琪哭得更加凶猛。“都怪我，怪我。汐姐姐。”元子琪将整个身子埋到被子里去，也不再理会别人。

青帝也是红着眼眶进来的，那边的元启北已经痛不欲生，元汐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现在肿的不像样子，体内的毒也第一次复发。本就是能要一个孩子性命的毒药，元启北愣是化了三十年功力去解毒，现在是暂时压了下去，可是御医还调制不出那解药，那药兴许是从巫蛊之国传来的。御医们一时也搞不清楚它的药性。

青帝内心的痛苦不亚于元启北，两个孩子都是他的心头肉。那冰雪伶俐的小人如今没有一丝活力，他只想赶快找出凶手。

元子琪哭了一会，抽搐着说：“父王，是那个大总管给元姐姐喂下药的。”

“他！”

元子琪哭着道：“原本是要喂给我的，可是元姐姐，替我吃下了。”想到此处，元子琪心痛到不行。他恨自己的无力。他忽地从床上抛弃，就要去隔壁，青帝这次没有阻止他，这孩子是时候承受一些东西了。

那天，元子琪是流着泪进去的。却是面无表情地出来的。

宫里掀起了一场波澜。

任谁都知道的，一夜之间，青后唯一的儿子，小皇子的明华殿失火，小皇子昏迷不醒，青帝胞弟家的爱女也惨遭毒手。张皇榜，求名医。进宫之人络绎不绝，可最终都是束手无策。

青帝大怒，此事非同小可。元子琪宫中的那大总管被找到时，已经是死尸一具。

青帝知晓暗中操作之人的险恶用心了。不过是为个位子。年后，就是册封太子的大典了。

元子琪虽小，但确确实实是嫡长子。青帝本也没打算那么早立储，想等元子琪再大些看是否合适居高位。

他等的住。有些人已经等不住了。

青帝的子嗣不多，元子琪是最小的一个。在他之上，还有三个哥哥。大皇子是贤妃所出，今年不过十三岁。二皇子是丽贵人之子，十一年岁而已。三皇子是淑妃所出，过了年也才九岁。

几个孩子尚且年幼，背后势力便有这样的心思。青帝不将此人连根拔起，是无愧于所有人了。

他不敢面对他的胞弟，汐儿昏迷这许久，也就靠些药物维持生命。元启北日日夜夜守在元汐跟前，期盼着她能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