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门的规矩宁骏是懂得的。
只是现在宁骏在禁足当中,无法陪她一块儿回门。便令长史指挥护卫,携带打量礼物,一路张扬吹打浩浩荡荡的去到秦宅。
临走之时,从后寝里间到仪门,宁骏一直牵着可卿的手,嘱咐道:“一定记着早些回来!”
可卿笑道:“妾身记住了!”却半天不见宁骏松手,不禁娇嗔道:“夫君,你都拽了一个时辰了!”
宁骏换了一只手抓着,“我在想,岳父大人要是不让你回来怎么办?”
可卿娇羞道:“妾身已经是夫君的人了,他要是不让回,妾身还能去哪儿。”
宁骏点头道:“都是我下手及时!”
可卿白了他一眼,自己了软轿。
宁骏目送她出府,方才回去继续未尽的事业,挑选合适的石板,制作最好的油墨。整个王府都被他发动起来,连内宅的丫头还要挑拣松香。
且说可卿一路浩荡前行,将要路过养济院巷口的时候,可卿吩咐停轿。这里常年收养聚集了很多流浪乞儿、矜寡孤独之人,虽然朝廷有专员日给两餐,器皿、柴薪、蔬菜等均由县衙设法措办,但实际多入不敷出,几乎每日都有板车从巷子里运出病饿而死的人去城外埋葬。
她轻轻掀开轿窗帘子,只见巷口蹲着许多面黄肌瘦,神情恍惚的男女,身补丁摞着补丁,头无一例外的插着草标。
王长史忙赶来,劝道:“王妃娘娘,这地方鱼龙混杂,多有拐子泼皮无赖混迹其中。恐冲撞了娘娘,万一有个闪失,咱们无法像王爷交差了!”
可卿叹息一声,“你给他们散一点钱,给些吃的吧!也是可怜人。”
王长史笑道:“娘娘心善,只这些都不必。咱们这会子给了,转头咱们走了,又都会被他们中的丐头儿收了去,不给的还会一阵拳打脚踢。只怕到时候他们更惨。”
可卿听了脸色发白,“怎么就没人管一管吗?”
王长史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还是神京首善之地,京兆府衙门屡禁不止。只要他们不去外头闹事,便也随他们了。”
可卿咬咬嘴唇,迟疑道:“那咱们在这里施粥呢?”
不等他反对,可卿接着说道:“让人守着,叫他们一个个轮流排队吃粥,这样总行了吧?”
王长史笑道:“娘娘,这件事不急,等属下送娘娘回了王府,再行措办吧?”
可卿看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就办,不然,我就不走了!”她心中还有些忐忑,毕竟自己还没册封王妃呢!
但王长史可不敢这么想,这几日王爷对娘娘的宠爱无以复加,没瞧见之前一刻也离不得的琪官,这会子都扔到脑后无人问津了吗?
于是王长史一刻也没耽搁,赶紧叫过纪指挥,一边让人买米,一边让人支锅煮饭。
分派了这些,才对可卿道:“娘娘,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办好了,咱们这么多人堵在这里也不好。”
可卿脸泛起笑容,为着能做一件好事开心不已。
“那你们一定要让那里的人都吃到,不让别人欺负了去!”
“娘娘放心!”王长史即命起行。
可卿微微颔首,就要放下帘子,却看见拐角蹲着一个小女孩儿,脸脏兮兮的看不清楚面目,一身蓝布衣裙,好几处打着补丁,但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好奇,笑嘻嘻的看着可卿。一点儿也没有旁边那些人的木然和无助。
可卿冲她点头一笑。
没想到那女孩儿走向可卿的轿子,才走了两三步,就被严阵以待的护卫们拦住了,凶神恶煞的要把她赶走。
她怯生生的退了两步,小嘴儿还念念叨叨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卿觉得她可爱,便让护卫放了她过来。
那女孩儿走到她轿边儿,规规矩矩的给她磕了一个头,“贵人好心一定有好报的!”
可卿笑道:“快起来吧!你叫什么,父母呢?”看她头也插着一根草标。
女孩儿摇摇头,“我叫小月,爹和娘他们都死了,只有个姑舅表哥。”她在人群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可卿怜悯她,同情心泛滥,“那你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小月没有说话,只垫着脚看了半天,又怕可卿等久了,才小声的说道:“贵人能不能将我表哥一块儿买回去?”
可卿点头笑道:“你先和我去,我让人去找了你的哥哥一起好不好?”
小月没看到她哥哥,只好点点头,“那好吧,小月见过主人。”又跪下磕头。
可卿笑道:“不必如此,你轿来和我一起。”
小月笑着摆手道:“主人,奴婢身子脏,跟着走就好了。”
可卿颔首,便放下了帘子。
这时,从巷子里冲出一个袒着半个胳膊的汉子。
几名王府护卫立刻抽出明晃晃的大刀,只能那汉子敢有什么举动,马就砍倒在地。
那汉子见机的快,赶紧跪下,“启禀贵人知道,小月实在是小人的女儿,如今长到十岁了,贵人既要带走……“
轿子里传出可卿清冷的声音,“给他几个钱,打发了!咱们走吧!”
一名护卫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扔过去,“滚吧!再近一步,砍了你的狗腿!”
那汉子拿着手里的银子,笑的十分谄媚,“贵人公侯万代!”
没想几名护卫二话不说便赶来,给他一阵拳打脚踢,那汉子只能在乞丐中称王称霸,哪里是护卫的对手,三两下打的皮开肉绽。
稀里糊涂挨了打,还不知道为什么。
可不要挨打?明明咱们是一等亲王府邸,还公侯?这不是咒咱们吗?不打你打谁?
临了,那锭碎银也被抢了回来。
小月看见那汉子被打,高兴的拍手,笑的清脆道:“该!他也有今日!平日里没少欺负咱们!”
车轿到了秦宅,秦业亲自出来迎接。
可卿的软轿进了仪门内,才停下来。
下了轿,秦业先向可卿行礼,可卿忙扶着他,“爹爹,你这是做什么?”
秦业笑道:“女儿今时不同往日,你是王妃,下官理当行大礼。”
可卿娇嗔的挽着秦业的手道:“爹爹!你还取笑女儿!”
秦业叹道:“这都是你自己的福气。要依着爹,只怕你还是宁府的少奶奶,哪有今日这么风光?”
可卿脸红云升腾,“爹爹,咱们进去吧?娘和弟弟在哪儿?”
秦业道:“你娘病了在床躺着,钟哥儿今儿去读书,还没回来。”
可卿道:“那女儿去看看娘。”进了后院儿,便回头吩咐小月,“你去东厢打水洗洗脸,床头柜子里应该还有瑞珠她们的衣裙,你的身量比她们娇小些,自己挑拣几件穿着吧!”
小月听话自去不提。
这边可卿去见了秦业之妻,这会儿吃了药休息,略坐了一会儿,两眼泪朦朦的就出来了。
这是在屋内,王长史纪指挥都留在前堂,自有人侍候。父女对坐,秦业拈须问:“忠顺王爷待你如何?”
可卿羞涩道:“夫君对女儿是极好的。”可不是一般的好。
秦业这才放了心:“为父还怕忠顺王爷只三天耐性儿,这就打发了你回来不管了!现在看你这么风光,为父就放心了。只是忠顺王爷怎么没来?是不是瞧不起咱们小门小户的?”脸有些不自然。
可卿忙解释道:“爹爹,不是这样的,夫君他这几日都不能出来的。”
秦业笑道:“原来传闻是真的。忠顺王爷被禁足了是不是?”
可卿红着脸儿点头。夫君都是为了自己。
秦业翘着脚,端起了茶盏,“王爷毕竟是太后嫡子,这么狠狠给了宁国府贾家的难堪,就这么春风化雨的过去了。”
可卿忍不住辩解道:“才不是呢,昨儿李守中老大人还给夫君念了好久的经,又要禁足。”只没有将苦不堪言四个字说了出来。
秦业笑道:“这么快便护着他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爹爹!”可卿满脸都是幸福。
“只是……“秦业沉吟着,吃一口茶便放下了,“原本我不打算讲,但你既然进了皇家的门,便不得不告诉你了。”
可卿眨着眼睛,“爹爹想说什么?”
秦业两只眼睛看着远处,显得越发空洞。”女儿知道咱们家和贾家有什么瓜葛?”
可卿摇摇头。
秦业笑道:“你祖父当年也是阁臣,任过太子太傅的。”
见可卿听不懂,便细细的说道:“当年的太子正是后来的义忠老千岁。”
可卿越发听不明白,只知道这义忠亲王是夫君的大兄。太皇嫡长子,他第一任皇后的独子。其他的便不甚了了了。
秦业叹息道:“不仅仅是你祖父,还有贾家两府,东西南北四郡王府,许多人都是当年的太子党。”
可卿这时才有些明白了,现在的皇帝可不是义忠亲王。
秦业接着说下去,“后来,孝诚皇后薨了,太子终究被废。”
寥寥几句话,可卿可以想见当年定然不是这么轻描淡写,暗地里刀光剑影也说不定。
果然秦业捻断几根胡须,“再后来,你祖父,还有贾家两位当家的,先后病死,甚至蓉哥儿的爷爷贾敬,当年可是意气风发,忽然就出家了。这其中的因由,也许早就淹没在黄土之中了。”
可卿听的脸色苍白,颤声道:“爹爹,你告诉女儿这些做什么?”原来咱们秦家是先太子党,和现在的皇帝不是一党?她忽然想到,自己现在给了夫君,那会不会牵扯到夫君?
秦业安慰道:“女儿,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即便有些什么都已经烟消云散。爹爹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如果以后有人拿着个做垡子,你也要有个底儿。还有,你也不必为此担心连累忠顺王爷,忠顺王爷是当今圣同胞兄弟,任他怀疑什么人都不会怀疑他。再者,你是我从养生堂抱养,同时抱养的还有一个男婴,但是没能养活。”
听到这儿,可卿忽然站起,“爹爹,你既然说不会牵扯到夫君,怎么还编造这些昏话?我自然是姓秦的,对不对?”眼睛里忍不住沁满泪水。
秦业也是心疼,双手端着茶盅,放下又拿起,“罢了,就当爹爹说的是昏话。你自然是爹爹的女儿。”这件事,只怕牵扯到另外一件,多说无益。
可卿这才破涕为笑,嗔恼道:“以后不准说这些了。女儿只姓秦的。”心底里的震撼,脸半分也不露出来,依旧撒娇打趣。
可卿起身为娘喂了汤药,抬头看到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水蛇腰,削肩膀,高挑身材,眉眼顾盼有神。扎着两个丫髻,身殷红提花比甲,里面粉色袄子,腰间绣花汗巾,粉橙色长裙,有如出水芙蓉,十分伶俐标致。
连可卿也怔了怔,看着这衣裳眼熟,忽然笑道:“你是小月?”
小月福了福,“主人,小月梳洗好了。”
可卿打量了她,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娇俏模样儿,夫君一定会喜欢的。以后也不要叫我主人,你主人是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