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东门西门卿安安静静地呆在府里读书习字,这阳谷小县也着实安生了一些时日。
往日的那一伙危害乡里的纨绔恶少骤然间少了西门卿这个集狼狈于一身的恶霸,就像少了主心骨一般,再加上前车之鉴,那些家里大人们生怕自家孩子像西门卿一般小小年纪便夭折了,也都严加看管起来。
街面上少了一群混世魔王,泼妇骂街的事至少减了一半,合县的百姓们一个个不再担心家里水缸的水快吃完了,才发现水底沉着一只死老鼠的恶心事,也不用担心正蹲在厕所里排泄时,铺天盖地落下许多土块,砸得茅房里的米田共四处飞溅,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洗澡时也不用担心有人偷看了还到处宣扬……总而言之,人们的脸上多了不少笑容,合县的风俗居然好了许多。
西门卿死而复生的消息自然也是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至于多少人在心里感叹:良善命不久,祸害活千年就不得而知了。
街面上的安静祥和,并不代表所有地方都是一片升平和谐。当日西门卿身死命消的怡红楼这一个月来并不曾安静半分。
也是,做生意的最忌讳就是死人了。
客人来院子里是寻欢作乐的,是来享受的,不是来找死找晦气的,那日西门卿被抬出怡红楼不久,整个怡红楼就人去楼空,里里外外只剩下自家的姐儿们、龟公、帮闲、打杂们,除此外再也找不出一个客人来。
至于当天有多少客人趁乱溜走吃了姐儿们的霸王餐,老鸨也顾不上计较了。
也是,牛都被偷了,还斤斤计较栓牛的一段麻绳也没了?
西门卿死在了怡红楼,开始的两三天,老鸨着实心惊肉跳,连觉都睡不安稳,做梦都梦见西门府里告了自己,自己带了木枷被官差押解着游街,刺配到千里之外……噩梦连连……
提心吊胆了几日,也不见动静,又探听得西门卿那厮命大,居然还魂返阳,又活了过来。
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老鸨却来不及庆幸。这些日子,没有一个客人敢登门,门前的草都长疯了。
开门做生意的,没有客人登门照顾生意怎么能行。
老鸨厚着脸皮着人给几个老客户送了请帖,说是感谢人家多年来照顾生意的盛情,特在怡红楼大堂摆谢客宴。孰料,帖子是送出去了,同时也带回来一些有事不方便的话,居然没几个领情肯来的。而来的都是一些泼皮无赖光棍,瘦的跟蚊子腿一般,能挤出多少油水来?
气得老鸨只跳脚连骂:这群王八蛋,脱了衣服玩姐儿,穿了衣服就不认人。
老鸨跳脚也好,发疯也好,都改变不了怡红楼衰败的事实。怒火便发泄到了当日接待西门卿的姐儿梅娘身上。
西门府的小少爷,虽然是小梅娘的恩客,一度对小梅娘看顾得紧,大把大把的铜钱往院子里撒。先前还因为听说老鸨在自己不在时,让梅娘出去敬酒,那可恶的小混蛋还纠集了一帮子半大纨绔来闹,砸了好多桌椅,老鸨陪尽了好话才善罢甘休。
可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想必那西门恶少日后就算顾着往日情分不与她梅娘为难,恐怕也不会再照顾她了吧。
过个几个月,等人们渐渐淡化了此事,恐怕那些知道的恩客们也没有几个愿意沾染这小梅娘——虽说这小不要脸的长的确实水灵灵的。
现在,看见那张媚狐子脸,心里的火气就蹭蹭蹭往上窜。
“你个小浪蹄子,年纪不大,魅惑男人的本领倒不小,西门卿哥儿,多壮实的一个小伙子,居然被你吸干榨净了。这也就罢了,居然连累得老娘都跟着喝西北风。小贱人,小浪蹄子……”
梅娘也不过十四五岁模样,豆蔻初开,性情懦弱,哪里敢还嘴顶撞,只是一味地低眉顺眼,咬着嘴唇,勾着头不吱声。
这些日子,院子里姐妹们断了恩客,开始还落得轻松自在。可时间一长,没恩客,也就绝了收入,妈妈也开始整日拉长了脸,对谁没有一点儿好眼色,动辄诃骂风雨,恶言相加。着实遭受了不少无妄之灾。
寻根究源,都是因为西门卿的事闹的,所以一个个对小媚娘都是冷言冷语的,就连平日里对她交好的两个也对她不冷不热的。
所以,现在妈妈找她晦气,那些姐妹们一个个都觉得解气,冷眼围观着,并无一人上前帮她说话。
“你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娼妇,老娘说你你还不服气?是不是觉得老娘心肠好,不舍得打你,是不是?”
弱者,无论怎么做都是错,此刻的不顶嘴也成了借口。老鸨越骂越激动,扑上去就厮打起来。
梅娘不敢还手,只是瑟瑟地缩成一团,倔强地咬着嘴不求饶。打的痛了,也只是默默流泪不止。
打了一阵,见梅娘只是一味地流泪,既不求饶更不敢还手。这老鸨似乎觉得打这样一个闷嘴葫芦没有什么成就感,踹了一脚恨恨地道:“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气死老娘了。遇到你这么个倒霉鬼的。”
这一脚踹在媚娘心口,辛亏她蜷着身子,没有踹实在,只是这般,已经让梅娘疼的脸上都白了。又见妈妈这般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还一句嘴:“还不是妈妈为了让卿哥儿以后多来,偷偷给卿哥儿的酒里加多了药才酿的祸事,出了事反倒埋怨我。”
“咦——你个扫把星居然翻天了,居然还敢诬陷老娘。赵五,过来抓牢了她,今天不撕烂这张招祸的嘴,不打死这个惹祸精老娘绝不罢手。”
龟公赵五上前一把抓起梅娘的头发将她拎了起来。
小梅娘身单力薄,哪能反抗,双脚乱蹬乱踢,也无济于事。又有一个龟公上来抓牢了梅娘的两只手,老鸨的肉乎乎的巴掌啪啪地落在梅娘脸上,只一会儿功夫,梅娘嘴角鲜血直流,俊俏的小脸也肿得老高,连哀嚎声都渐渐弱了下去。
“呜呜,我不敢了,妈妈,亲妈妈,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现在才求饶,晚了!饶了你,谁给老娘补偿损失?你个浪货,不教训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以为老娘开的是慈善院呢。”
老鸨不责怪自己给西门卿的酒里加药,只怨恨梅娘太过放荡,是个倒霉鬼,扫把星,走到哪里哪里就跟着霉一圈。
“把她丢到柴房去,先饿上一饿,敢给老娘戳祸,这账老娘慢慢和你算。”
眼看着小梅娘渐渐放弃了挣扎,哭声越来越小了,老鸨打人也打出了一身汗,累了,这才放过她,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威风凛凛上楼去。
院子里的姐儿们,对这一幕早就司空见惯,也不觉得惊讶,也没有人上来求情——她们知道,在妈妈的眼里,求情是没有用的,求情者一律同罪。
当初,她们哪个不曾遭受过这般折磨,入了这道门,就等于走上了一条独木桥。这独木桥没有尽头,身后饿狼眼睛泛着绿光,桥上山雨飘摇,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下去,掉进万丈深渊,化成了荒郊野坟地中一堆白骨了。
这世道,生为女子,本来就不幸,坠入教坊司更是不幸中的大不幸。多少不肯认命的,妈妈都会让她们为自己的倔强付出代价的。
老鸨教训自家女儿,就算是出了人命,在这个时代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需到衙门里报备个染疾而亡即可。
一个教坊司的姐儿,而且还是犯官之后,死了就死了,没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亲人喊屈叫冤追究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