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能在出生后的第十八天的午后,吃饱喝足后在摇篮里正和周公卿卿我我难解难分时,却不料院子里忽然跑进一头金毛狼,那金毛狼不由分说,叼起刘大能就跑。
刘大能的娘刚从屋里取了针,准备出来到树荫下纳鞋底儿,就看见那金毛狼口里叼着个娃儿冲屋后的小树林跑了,她刚要大呼小叫说谁家的娃儿啊被狼叼走了,就见摇篮里刘大能不见了,她一下子就慌了神,腿一软就瘫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眼神直追着那金毛狼的影子到了山梁,然后那金毛狼跳下山梁就不见了。
原本以为刘大能被狼吃了,却没想到过了两年后,他竟然回来了,而且长得白白胖胖,粉粉嫩嫩,走起路来就像是一个小皮球一样滚来颠去。
当有人问他:“你为什么没被狼吃了?”
刘大能就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被狼吃了”
当你想从他嘴里得知更多他没被狼吃了的信息时,刘大能就紧紧地闭上嘴巴,不言不语,什么也不会再告诉你。
即使是他爹妈,也从刘大能的嘴里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所以,谁都不知道刘大能在那两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后来也就没有人再提起这事。
今年刘大能十八岁,除去被狼叼走耗去的那两年青春,其他的十六年可以说过得很操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操蛋的人生什么时候是个头,除了样子长得不好看,家里还穷的响叮当,喜欢多年的一个姑娘还跟别人结婚了。结了也就结了,刘大能最多难受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姑娘竟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废物,连老母猪都不会喜欢你!”,这句话给刘大能内心直接造成一万点暴击,千疮百孔,星光点点,久久不能愈合。
于是,刘大能决定学习一门手艺,一门可以让他扬眉吐气的手艺。
然而学了两天木匠,三天瓦匠,四天画匠,五天杂耍后,他觉得师傅们的心都好黑,都不愿把真本事教给他,每天只是让他胡乱地打酱油,他自己也深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于是他对这事也很释然。
在外面折腾了半年之久,最后他觉得还是回家跟他爹学杀猪比较靠谱。
刘大能的爹叫刘大壮,是个杀猪的,圆头肥耳,脑满肠肥,走起路来大腹便便,气喘吁吁,走一步总得停下来歇两步。在他的人生中,除了杀猪,几乎什么也不会干,这辈子将杀猪这门营生干的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刘大壮经常语重心长地告诉刘大能:“杀猪是一门正经的手艺,不能失传!”。
刘大能经常跟着刘大壮出去给人杀猪,每杀一头猪就能得一副猪下水。
每次刘大壮将猪摁倒在地,准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刘大能总是躲在远处看,他害怕突然喷射而出的猪血,热乎乎黏腻腻的腥臊味总会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地动山摇。每当这个时候刘大壮就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辈子估计都会是这个熊样儿,老子的本事后继无人了”。
刘大能不以为然,他认为他老子的那几下简直就是小孩儿在耍把戏,谈不上什么本事,只要胳膊抡圆了,把刀子扎进猪脖子里,这头猪就算是报销了,也就完成了杀猪的任务。
刘大能纸上谈兵,头头是道。
后来刘大壮得了一场病,再也不能出去给人杀猪了,刘大能就接替了他老子的班。对于突然接了刘大壮的班,刘大能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毕竟从来都没有亲手杀过一头猪,他不知道这样草率的接班对他来说是福是祸。
在第二天出师的前天夜里,他辗转反侧,整夜无眠。
刘大壮在被窝里和他老婆说:“我觉得刘大能就是个废材,不信你等着瞧!”,他老婆朝他蛋上踢了一脚,说:“大能再不济,也是你的种,那有当爹的这么说自己的儿子?”,刘大壮就不再说什么了,蛋疼了一晚上。
村东李寡妇家。
李寡妇看见是刘大能一个人来,脸上漂浮了一层不屑的表情,将她满脸的粉底冲的七零八落,过了好久,她才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你行吗?”
刘大能拍了拍背上的家伙什,说:“你就等着瞧好吧!”
李寡妇将信将疑地将他领到猪圈门口,伸手指了指那头仰天躺着闭目养神的黑底白花的大种猪,说:“如果你今天能把这个货杀了,我除了送你一副猪下水,再加一颗猪头!”
刘大能觉得自己至少比他爹有出息,他爹给人杀了一辈子猪,除了得一副猪下水外,从来没人送过他猪头,刘大能觉得这起码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当刘大能的目光从李寡妇的脸上转移到那头猪上的时候,他发现那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铜铃似的猪眼,抖了抖猪头上根根如尖刺一般竖立的猪鬃,然后仰天打了个哈欠,就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足有一头牛那么壮实,身高马大地死死盯着刘大能。
刘大能本已严阵以待的心竟然莫名其妙地颤了一下,就像是有人在他胸口用针尖刺进去一般,他的腿也没来由地抖了一下,他在心里暗叹一声:“这头猪真他么不一般,好大的气场,没想到第一次出师就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此时,他有点后悔接他老子的班了。
刘大能突然问李寡妇:“有酒吗?”
李寡妇脸上闪过一片犹疑,问:“你要酒做什么?”
刘大能咽了口唾沫,说:“壮胆!”
李寡妇乜了他一眼,说:“真不知你裤裆里装的是什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刘大能说:“你甭管我裤裆里装的是什么,你家里到底有没有酒?”
李寡妇骂了句“怂货”,就跑回屋里找酒去了。
刘大能和那头黑底白花的大种猪眼神较量了大概半顿饭的工夫,李寡妇终于从屋里提溜着个酒瓶出来了,脸上像雾一样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颜色,她把酒瓶放在刘大能的手里,一脸不耐烦地说:“喝完酒赶快办正事,你小子他么的就是事多!”
刘大能仰着头咕噜咕噜喝了半瓶,打了一个酒嗝,放了一个臭屁,脑袋里晕晕乎乎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旋转,全身的血液沸沸腾腾,喧嚣不歇,最后像虫子一样条条盘绕在他的手臂上。
不知是李寡妇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还是他自己的身子没来由地向前颤了一下,他竟一脚踏进了猪圈。
他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那头黑底白花的大种猪就攻了过来。
刘大能只觉得有一股旋风朝他卷了过来,风声呼呼,黄沙弥漫,他来不及躲避就被那旋风卷了进去,飞舞的旋风中突然有一只猛兽张开大口向他袭来,刘大能就爹呀妈呀胡乱叫喊……。
等旋风息了后,刘大能才发现自己被这只黑底白花的大种猪折磨的早已没了人样儿,他倒在一片烂泥里,脸上身上都是猪粪,刺鼻的臭味让他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
李寡妇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回去吧,叫你老子来!”
刘大能觉得自己真没用,头顶上的阳光仿佛都在嘻嘻哈哈地嘲笑他的没用,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觉肚子里涌上一股酸水,酸的让他眼泪鼻涕在嘻嘻哈哈的阳光中肆意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