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大营。
一袭貂毛斗篷尾随在兵士后钻入主帅帐篷。
现时战事,张启明睡在营里。
他带着那忠烈的大汉走后不久,就出了事。按时间来算,估计人是半路上晕的。
大汉没事,但张启明倒了。
人直直从马上下来栽在地上。
好在积雪在下,给了缓冲。
宫里护送他们的铁骑赶紧将他送回大营找军医。
没成想,兵营里今夜前前后后,陆陆续续,倒了近一半的人。
先失去知觉倒地,随后自行转醒,却发起高烧,四肢无力。
不见风寒的其他症状。
姜玲珑入营前就交代了副官,无论人员健康与否,均先戴上布巾以防万一。由先前带路的小兵示范,确保所有人都掩住口鼻。
她希望自己是杯弓蛇影。
但她来的路上已经排除了食物中毒,没有不吐不泻的食物中毒。
何况是即刻高烧,这般来势汹汹。
有些事,她怕再来一次。
张启明靠坐在床上等她。
副官已替他戴了面罩。
姜玲珑走近,身后还有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
张启明缓缓偏头,觉得男子脸生,但也没说什么。
这不重要。
营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才是危及。
“都尉。”姜玲珑坐在他身侧,与他对视,“我刚拿了名单,伤病员都集中在几个医营里。里面也有他的私兵。”
言下之意,可能不是赵翀动的手。
“邝毓状况与你相同。”她温声低眉,“见过你之后,我有些眉目。可还有其他地方难受?”
张启明手垂在身侧,置于床沿,轻微地摇了摇头。可见是当真没有气力。
帐外来了回禀。
邝毓,张启明,和其他人的起居录都给拿了过来。
“你先歇着,我看看再说。”姜玲珑安抚了张启明,便借他案台翻阅起居录来。
薛安提刀静立在侧。
一册一册的起居录足有四垒,往前头一放便完全挡住了姜玲珑的身影。
这么多,怎么看的了?
他见姜玲珑从中只拿了张启明和邝毓的起居录出来,从后往前对照翻阅。
她低着头,脸颊在油灯摇曳中,一半沉静肃目,一半晦黯不明。她读起书来十分安静,呼吸很轻,薛安本想问她为何只看着两本,却又不好出声打扰。
他是想在这个女人身上赌一赌的。
他没有功名之心,没有报效之心吗?
当然不是。不然也不会一头热血地参了军。
但他没想到,赵翀虽赏识他,却拿捏着他的秘密来威逼利诱。
就因为他年轻,他不知那么多他的丰功伟绩,不懂得那些伟大,对他不够崇敬和忠心。
但他为什么必须忠于赵翀呢。明明是平王的军。
钟磊和他讲,谷悍新王不过六岁,虽然摄政王现在把持朝政待她如待亲子,但将来的事,谁都不好说。他的年纪正好再军中历练,等以后主君正式掌权,他能够为主君一扫眼前障碍。
他这一颗忠君报国的心,却被赵翀染上了色。
原来战功赫赫的平南王这般多疑。
原来再伟大的人都有私心。
原来兵不厌诈这句话还可以用在同仇敌忾的自己人身上。
尊贵如平南王,堂堂的忠勇孝义君,也早在他心里跌下神坛。
他根本无所谓这场站谁胜谁负。
钟磊平安就好。
姜玲珑刚才反问,为什么信她,他不知道吗。
他都怔楞。
难道自己会信一个刚见面不过两盏茶时间的人?
各有所图罢了。
他对自己说。
油灯之下,姜玲珑将两本册子分别折了页。她又去看其他人的起居录。军营里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被记录衣食起居的。但从属副官,营内医师和伙夫长,都是有记录的。
薛安发现,她在那张启明的册子和别的其他人一一对比,之后又将他们交叉不对。
面色渐沉。
“去把陈恪案的仵作和陈府被问过话的下人找来。”姜玲珑低着头,朝外吩咐。
帐外应是,快速地去了。
约摸半个时辰,竟有一前一后两名卫兵气喘吁吁前来复命,神色比之前还要慌张。
“回禀城主,仵作在家中暴毙身亡!”
那士兵一脸焦虑,抬头望向姜玲珑。
“薛安。”她依旧伏案。
“在!”
“说话的这个。杀了。”
薛安和那士兵,同时一愣。
仅一瞬犹疑,那士兵立刻变了脸色,目露凶光,持刀冲来,有一种豁出去的气势。
却在离姜玲珑两步之遥处,僵停了下来,滞了片刻,倾斜倒地,尸首分离。
薛安的刀快到连起势和收势都见不到。
“也没想到你功夫这么好。”她平淡说了一句,视线仍留在册上,这一页她看了有一会儿了,还不见翻页。
“一般。平日不使刀。”
“那使什么?”
“暗器。各种都会。”
姜玲珑嗯了一声。又让边上另一位兵士接着答话。
“报告城主,凄凄冬夜,仵作确实在家中暴毙身亡,而陈府下人,相关人员也都卧榻,情况,情况同咱们营中一样。有几个陈副都尉生前近侍,早两天,都在自己住的倒座里死了。”
姜玲珑颔首,“你先把帐子收拾一下,看看这人身上可有什么印记。”
“小的领命!”
那兵士便蹲下查看,果然在那具断了头的尸体衣领后面,有了发现。
“此人后颈处有火焰纹!”
“行。你记住了。”姜玲珑顿了顿,还是抬起了头,去看那位士兵,“你怎么称呼?”
“小的张雀,是都尉帐下二等从卫兵。”
“姓张?”
“哦,都尉是小的伯父。”
“你父亲呢?”
“家父是青巾校尉,目前也在医帐中。这几日小的被派去城楼赶工,刚回来,晚上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明白了。”姜玲珑颔首,“收拾完就下去吧。”
张雀抱拳得令,开始打扫。
姜玲珑一声不吭,放下册子,出了营帐。
薛安目瞪口呆。
反应许久,跟着出去。
她随手招了个人,扒开人家后衣领看了看,便要他带路去知府衙门。
陈恪的尸体还放在那儿的冰棺里。
南城门外的林子里,正值平南军的士兵轮岗,顺便就在野外解手。
正缩着裤子呢,不知谁指着远处,大喊一声,着火了!
冻得脸疼的士兵们迅速清醒,顺着手指望去洛河城里山腰处,火光冲天。
在漆黑的夜里,如同业火,烧得肆意张狂。
片刻,城楼烽火台燃起烽烟。
城南的城楼上,居中开始,再左右延伸,在相隔一个位置的地方另燃了两个。总共点了三座。
那先前说话的人,认出了烽烟信号,开口无声,抬着的手还未收回,脸上已爬满了惊恐。
不远处传来平南军哨兵急哨“洛河瘟疫!洛河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