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坊乡,原名清河乡,盖因佐近一条河得名。”
“显庆年间,届时天皇大帝尚在位,乡中老农忽觉本乡土地极宜种胡麻,乡民遂多改种胡麻榨油做生计,自此改名油坊乡,时人谓之清河油坊乡是也。“
“本乡产得好胡麻油,莫说附近乡里,便是在那庐陵县城,也是极有名!”
一路上,老管家于庆热情地给李南和观云僧两人介绍起油坊乡的风土人情起来,倒是让李南对于油坊乡了解了个大概。
按照于庆的说法,油坊乡因为附近的土地极为适合种芝麻,所以榨油赚了不少钱,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地方,不少的女人都想嫁到他们那边去。
通过这段时间各种明里暗里的套话,李南总算是对他最关心的唐朝的户籍制度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唐朝四家为邻,五家为保,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再上面就是县,府,州,道。如果说他之前穿越而来的那个村子只能算是里管辖下面的一个村子的话,这个油坊乡,已经是后世乡镇级别了。
在唐朝,虽然有镇这个说法,但是跟后世的乡镇不太一样。镇这个级别是很大的,用来特指局面不是特别安稳,只用军队来羁縻坐镇的区域,简单来说,就是军管区域,属于节度使制度兴盛后的产物。所谓安西四镇,其实面积堪比唐朝好几个州。
古人用字都还是很讲道理的,正因为因为统治力薄弱,行政力量难以剑及履及,才需要军队驻扎去“镇”嘛。
来油坊乡看看的主意是李南定的,他也知道此时女团尚未成型,不宜出现在唐人面前。但是他一来想试探唐人对于女团传纶音这种事情的态度,以便收到反馈后及时改进。女团迟早都要面对这些,先拿一个乡试错总比在一个通都大邑满是见过世面的读书人的地方试错要安全些。
二来是他们在野地里行走多日,女团也需要交易补给,他也想给自己和药娘置办一身行头,总不能一直穿着皮鞋休闲裤吧,特别是药娘,连双鞋都没有,李南每天看着药娘赤脚踩在各种石子土坑里,都替她觉得肉疼。
不过药娘走得很轻松,似乎她觉得官道平整的土地比她之前在山里遍地荆棘毒虫的道路不知好了多少也就是了,但是李南还是想送她一身新衣服一双鞋,免得她每次看到女团小姐姐身上的华丽衣裙就自卑地低下了头。
三来是李南觉得此地无非一个乡镇而已,派人去县城要一天一夜才能往返,就算自己这边被人看出破绽,那些改成沙弥尼的女侍卫也有足够的武力和能力逃跑或者反抗。
总之,去油坊乡这个行为虽然有些冒险,但是利大于弊。
关于以上种种,李南给春十三娘和观云僧讲过之后,两人都表示无异议,反而赞叹郎君放在古代就是萧何一流的人物,端的心细如发。
急急忙忙行走了半日,天色快黑之时,李南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油坊乡。
额——站在油坊乡唯一一条大道上,李南表示这一切还是没有逃出他的心理预期。
因为之前村里那糟糕的环境,所以李南也对油坊乡的环境抱多大的希望,当看到真正的油坊乡的时候,李南还是觉得比自己想的情况要好一点。
虽然也不多就是了。
街边都是低矮的房屋,不少房屋都是木头屋顶上搭茅草,瓦房很少,有点像后世日剧里看到的那种老式房子,看着都十分破旧,不少还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不知道是哪年遭到火灾后重建的,李南看到好几栋木屋都是新旧木料掺半,且不少木料都是焦黑的。
街上依旧很脏,尘土少了很多,也有青石板铺路,但是随处可见人和牲畜的粪便,在和煦暖风吹拂的春日里,味道也是不小。
跟村里不同,街上有两间独立的小房子,据说就是公厕,骑在马上的李南在路过的时候,都闻到一股可怕的味道。
这尼玛粪坑似乎都堆满到发酵了,闻道一股极其刺鼻酸臭味道的李南,甚至看到露出的那啥和上面白花花的蛆虫。
“呵呵,本乡贫瘠,请不起鸡肆,亦无粪扫,故此脏臭不可闻,郎君若想出恭,还请至寒家茅房便是。”
看到李南连忙捂鼻,一副我没见过、真受不了的贵人做派,看出这位郎君有些身娇体弱的于庆连忙解释道。
鸡肆?粪扫?这又涉及到李南的知识盲区了,连忙扭头望向和尚,和尚也心知这位“山中郎君”有些不通人情世故,很快便好心地低声解释起来。
原来唐朝木有下水系统,很多人只好在家里挖个坑当做茅厕,而街上也有公厕,但是古人视粪坑为污秽之物,自己不远清理,只有请人来清扫并且运到城外,这种掏粪的工人就叫做粪扫。
而鸡肆就是从事这个行业的统称,虽然不明白,但李南大概想来,应该就是收拾鸡圈很重要一个工作就是清理鸡粪,故以此为名。
据观云僧说这个行业十分赚钱,很多都被地方的游侠儿所把持,为了争夺粪便还出了不少人命,通过这个遂至巨富的也不在少数。
不是,游侠儿就干这个?说好的白衣飘飘一诺千金,两斤烈酒一碟熟牛肉再用人头佐酒呢?大唐的黑道们混得有些惨啊,李南觉得对于大侠们的幻想有些破灭!
还有,谁特么说古人不吃猪肉不养猪的?一路走来,李南看到好几个跟猪圈相连的茅厕了,依稀听到里面的猪吃得很欢的声音。
事实上,猪肉是古代规定的三牲之一,地位还真不低,连圣人都要吃冷猪肉呢,在战国时代只有士族能吃。我国古代伟大的劳动人民怎么会弃而不养,只是在明朝皇帝忌讳杀“朱”才不让养。
不过此时猪肉大多野猪驯化,味道腥臊,口感发柴,在富裕的唐宋,买得起羊肉的贵人和文人们不爱吃罢了,劳动人民还是很爱吃的,所以才有“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川人嗜此肉,家家养猪,杜诗谓‘家家养乌鬼”,因为猪叫声像是乌鬼,此时的猪叫做乌鬼或者黑面郎,得到了广泛的养殖。
富含油脂的猪下水都广受喜爱,将其视作“腌臜之物”那是贵人,而不是缺乏油脂的老百姓,比如药王爷发明的葫芦头就是大肠做成的小吃,广受三秦之地的唐人喜欢。
所以,穿越客过来搞猪肉养殖或者卤肥肠这种东西让贵人们惊为天人大吃一惊的事情,还是省省吧。
骑在马上的李南,心中又在《关于如何成为一个毫无破绽的唐人》小本本里面,其中关于发财篇的内容中又记了一笔,将通过炒回锅肉鱼香肉丝获得贵人赏识的计划给划掉了。
这太可怕了,回过神来的李南在看着街上的刚刚发生的事情,死死地捂着鼻子。
刚刚走过一个街角,李南就看到街边居民院墙边挖出的一个洞里,正好奇是干什么的呢,结果里面正有一股焦黄骚臭冒着热气的液体排出,如果不是他骑在马上,鞋上就要溅到了。
这也太——李南甚至考虑将《关于如何成为一个毫无破绽的唐人》改名为《如何成为一个不讲卫生的唐人》。
“其穿垣出秽污者,杖六十;出水者,勿论。主司不禁,与同罪。”还好,作为一个外交官,精通唐律的春十三娘及时给李南补上了这一课。
作为使者,提前了解对方国家的法律几乎算是每个使官的必修课了。
唐朝的法律不准老百姓往街上倒脏东西,发现了就是六十板子,但是明文规定“出水”好像可以,于是很多挖大唐封建主义墙角的小市民,为了让家里空气能够好点,就无耻地占了公家的便宜。
反正有专门的粪扫嘛,又不是我一个人尿,别人尿得,我尿不得?
这个习俗后世屡禁不绝,鞭子王朝的时候,官府是允许老百姓街上大小便的,有些大字号商家例如同仁堂,每天还会将附近的粪便搜集起来放在自家后院,谓之“集人气”,后来联军占领京城,实在受不了这鲜活满满的“人气”,就不准随地大小便,抓住了就毒打罚钱,引起了老百姓巨大的反弹:“街上都不能撒尿了,洋鬼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在这个充满味道的主干道行进了一半,在于庆的带领下,李南一行人拐进了旁边的支路,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面有菜色的行人匆匆而过,看着李南他们的队伍,又看着老管家于庆,看了一眼后低头红着脸继续走,只是眼睛不停地偷瞄小姐姐们。
偶尔一辆牛车从他们身边路过,拉车的老牛和赶车的老汉看着都同样摇摇欲坠,瘦骨嶙峋,用土话跟于庆打招呼。
街边某个当垆卖酒的某个妇女穿得很单薄,操着李南听不懂的口音,竭力招揽行人,看样子似乎是在推销着什么。
见到小姐姐们过来,那妇女也是涨红了脸,或是觉得自己没有她们穿得单薄华丽,于是换了一副看同行的赤裸裸仇恨眼光,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继续提高了音量,不知是骂还是加大招揽力度。反正从老管家于庆有些局促不安的脸色看来,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之前进乡的时候,本来还有不少小孩子跟着李南一行人前前后后地跑,唱着不知什么童谣,结果此时也都不见了,想必是被大人叫回去了。
女团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向左拐了个弯,来到一栋大庄园前面,看着上面写着于宅,李南心知到了地方,同时感叹这首户当真是有钱,看这家里占地,怕是半条街有余。
不知道这家有没有父保高速或者妈厨高速?看着起码占地几十亩的于家,李南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于庆立刻停住,先朝和尚和李南分别行礼,而后又做了个团圆揖。
“大师与尊客少待,老仆这便去禀报家主人。”
“老檀越请便。”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于是李南也翻身下马,等着对方前去通报。
很快,于家的大门大开,从里面就走出一个三四十岁,身穿湖绿色丝绸圆领袍带着同款绿色幞头,面白短须的中年人。
“原来是高僧当面,有失远迎,晓怀惭愧无地。”面前这位有些微胖的男人一脸惶恐地对众人行礼。
“老僧观云(南)见过檀越(于郎君)。”和尚和李南一人双手合十,一人作揖,对着对面的男人行礼。
“晓怀乞大师度牒一观,可否?”名为于晓怀的男人看着李南一行人,笑吟吟地对和尚说道,言语客气,带着淡淡疏离。
“合该如此。”和尚从怀里掏出度牒,同时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