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当然蹲坐在门槛上,看着胡同中的人来人往。
他看着那些人的悲欢与喜乐,并不能感同身受,只是觉得吵闹。
他蓬松的长发搭配靛青短褐,他双手托腮,不肥不瘦带着不少稚气的一张脸上,死鱼一般的眼睛怔怔而无神。
活脱脱像个穿着正常面容干净的小小乞丐。
他其实现在有点懵,这是他第四次穿越了。
这一次,他有了主角标配的父母双亡与孑然一身。
十二岁的他寄居在表叔家里。而他的表叔,姓覃,具体叫覃什么,李当然不清楚。只知道这个身为木匠的表叔,就连他的媳妇儿平日里也是“覃木匠……覃木匠”的喊着。
同时,表叔也是带李当然学习木匠活计的师父。可是,穿越而来的头一天,他连那刨子都不认识,连墨斗线都拉不直,更别说使用小锯切割好一块完整的木板。等到脑海里终于有了些许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之后,他才能分清楚什么是刨子什么是凿子,大锯应该用来作甚,小锯用来作甚,那墨斗线应该怎样提着才能让墨线画得规整画得不出偏差。
可惜,他脑子会了,手脚却互相争着吵着狂打他的脸,坚决地告诉他,其实他,并不会。
但此时的李当然纠结的不是自己做不好那木工活的问题。
他在复盘。
对,他必须仔细回忆自己这几世穿越的经历。他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贼老天,这么不开眼,让他一次次穿越又一次次那般的痛苦。
多年以后,他准会想起穿越前那天,那艳阳高照的下午,身为宅家肥肥的他,跑下楼到那杂货铺买快乐水的自己。
那时的他是那么的无忧无虑,每日身居卧室,两耳不闻父母言,只手挥舞鼠标,单手操纵键盘,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与那众人在微博在社区,大战三天三夜昏天暗地,好不潇洒肆意,好不纵情张狂!喷的那众生哀嚎,骂得那万人彷徨,只得让那社区管理机械降神,将他ID,一击封印。
但他李当然岂会害怕这小小的社区管理员?
只见他双手如龙凤飞舞,速度非常,短短几秒之间,便是万千小号,如那铺天盖地的蚊蝇,布满屏幕。短小肥胖的手指轻轻一点,那众小号便如千军万马,杀得是敌军一阵人仰马翻,哀鸿遍野。真可谓:
天不生他李当然,网暴万古如长夜,键来!
谁曾想,他如此风云人物,扫码付款,转身瞬间,双眼一黑,一阵头晕目眩,便发现一张浓脂艳抹宽脸肥唇的妇人正死死地看着自己。
似乎,那长相奇差的妇人脸上还带着一丝兴奋与一阵惊喜。而那妇人的姿势,明显是抱着他李当然。
可惜,自己的视线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白纱,他的眼中除了这张距离自己很近的大脸,看别的东西,都是那模模糊糊,像是弥漫着厚重的浓雾。他想要爬起身,脱离那妇人的双手,这才发现,自己——怎么就变成一个刚出生黏糊糊的婴儿模样?
他惊呆了,一声“卧槽”,中气十足,低沉雄厚,自他双唇如箭鸟奔兽喷了出来。
那妇人瞪大了一双眼睛,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难看的五官瞬间纠结在了一起。
李当然只见那妇人张大了嘴,一声锐利的尖叫、一句刺耳的“妖怪啊”从她口中发出。
而他,也得偿所愿,整个身体脱离妇人双手控制,向下坠落。
与大地相触的瞬间,他失去了意识。
李当然人生第一次穿越,就此结束。
再醒来时,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久远的过去,坐在小货车的货厢里,因为山路崎岖亦是土公路不够平整,他整个人也跟着汽车的摇晃,而左右剧烈摇摆。
他睁开双眼,一个穿金戴银与一身宽大锦袍的美妇人正抱着自己。
他感受着脸上传来的那一阵柔软,双眼四处打量了一下,他似乎坐在前世电视剧里看过的那种马车里。马车的轮子鼓轮轮响着,正在快速地向前疾行,车头时不时传来浑厚的男声,一面挥鞭行缰,一面纵声喝马。而车后,则传来一阵一阵金铁交错的声音,期间偶尔还夹杂着听不真切的惨叫。
他看见美妇人那憔悴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的眼睛里除了挥洒不去的悲伤,还有浓浓的恐惧。李当然在那一刻,只觉得自己看着这个美妇人,他内心一片柔软,就像是面对着自己的母亲。
他想开口,右胸肺部的位置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龇牙咧嘴,大口呼气。
那妇人见了,低沉的眼眸中像是亮起了一点点星光。她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不再有那么多的悲伤与恐惧,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李当然的脸。她宽大的手掌,温暖而嫩滑,软腻而轻柔。李当然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生病躺在床上的自己,被母亲用清凉的手掌,也是这样,一遍一遍抚摸着自己那发烫的额头。
这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胸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妇人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带着一些笑容,只是李当然觉着,那笑容,怎么是那般的凄凉,那般的悲伤,亦那般的无助。
“没事了……没事了。”妇人将李当然的头温柔地抱在怀里轻声呢喃,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那化雪的风。可是李当然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整个脑袋像是被灌了铅,思维越来越晦涩。
当他觉得自己就要这么彻底的睡去之前,他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胸。
那里,一支鲜红尾羽的黑青色木箭,正贯穿着自己的胸膛。
然后,他的头一低,再一次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又一次,他再从黑暗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被十几个人围着,那些人手中拿着明晃晃的环刀。
那刀口,却不是对准自己的。他们站成一个圈,刀口朝外,每个人的脸上,除了极致的严肃,也都或多或少带着不少的紧张与忐忑。同时,他看着这些人明显有好些天没有换过的衣裳之上的伤口血迹斑斑,每个人的眼中除了坚毅,也带着不少的痛苦与疲惫。
他扫了一眼众人,再看看自己。
李当然这次不是婴儿也没有受伤。
他穿着一身锦纶罗缎制成的贴身长袍,衣服已经有些凌乱。他的手中握着一柄轻薄的长剑,长剑的剑柄上还镶嵌着血红色的宝石,剑缨如流苏一般下垂着。李当然的嘴角,不自然地抖了抖。
妈的,又是这种剧本。一穿越必遇到危险。
可是自己手中拿着一把明显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宝剑是怎么回事啊?你给我来一把精致厚重增幅十六的暴风大剑火之高兴不行吗?
等等,真要是暴风大剑火之高兴,现在的我这柔软得像个姑娘的身体素质,可能拿不起来。
告辞。
对了,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我要往哪儿去?
记不起来,说好的穿越后能拥有原主的记忆呢?
统统没有啊混蛋!
李当然看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算不上多英俊但有一对标准的剑眉与星目的男子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那男子黝黑紧致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一些焦急与紧张,急切地说道:“少主,我们得快速离开了。再下去,等那些玩意儿追上来,您的安全,我等可能就没办法保护了。”
啥?少主?虽然前两次自己穿越过后具体是什么身份,他也不明白。但这一世的自己,似乎他能想象出那种老套的剧情。
他的老子被人杀了,然后为了保护自己,一群死士将自己从原本居住的地方带着逃了出来。经过多日的激烈追杀,原本保护自己的那些人一个个死去,从几百人变成十来个人,如今,是他们被逼上绝路的时刻了。
只不过,那个男子口中为什么要把追杀自己的那些人称之为“那些玩意儿”呢?或许是对敌人恨之入骨,不愿意把他们当人。
李当然觉得自己分析的十分有道理,他对着那男子狠狠地点头,嗯了一声。
却看那男子脱离队伍,走到自己跟前。
那人对着李当然抱拳,眼神复杂,语带歉意地说道:“少主,抱歉了。”
然后还没等李当然反应过来,就看那男子把手中长刀扔给旁人,对着李当然疾风劲劲地蹲了下去,一双勇武有力的坚实臂膀抱住了李当然的一双大腿。
然后那人双腿用力,就像扛着一个沙袋一样,直直地将李当然扛在肩上。
李当然顿时便睁大了双眼,整个人剧烈的挣扎起来,双手如狂蜂挥舞着,手中那没什么用的宝剑也掉到了地上。
只听那人说道:“少主,且不要挣扎。您从小养尊处优,这几日的奔逃已经让您疲惫不堪,行路甚难。如今让我这样扛着你,一会儿赶路会更快一些。”
然后那人的声音像是带着笑也是带着骄傲:“我从小到大没什么本事,但一身的力气总是用也用不完,有什么下力气的活少主你交给我总是最放心的。所以少主您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找到援军,活下来。”
李当然听着这些话,沉默下来,自己也不再挣扎。
虽说结局也基本上与前两次穿越一样,没过多久就会一命呜呼。可是那人言辞真诚,真的有些打动了他。
但是,他还是想说,自己这被像土匪抢了压寨夫人扛在肩上的姿势,真的很不舒服!
很不爽!
那人从旁人手中接回自己的长刀,然后他扫视了众人一眼,一切皆无言语,只是互相点点头,便给他让出一条道来。那人扛着李当然,双腿急速摆动,如风如雨,快速奔跑起来,跑进了黑暗里。
李当然不发一言,他的头随着那人的脚步上下甩动,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这个姿势根本不轻松,甚至特别累。视线中,他看着剩下的护卫极有秩序的跟在身后,而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黑暗中。
他看了一眼那里,便觉得一阵没由来的心悸,等再看时,却发现一群全身冒着黑雾的奇怪生物追了上来,速度极快。
不,那些根本不是生物!更像是妖怪是厉鬼是魔神,都不是人!
这次我穿越到玄幻的世界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安下了心。看着那些速度明显比自己这边更快不知道多少的追兵,李当然便明白,这一世的自己,穿越而来,肯定也要死。他很想安慰一下身下的那个青年,但晕晕乎乎的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没多久,那些奇怪的家伙们便追上跟在李当然身后的那些护卫。
并没有多少反抗,那些护卫便如刀割秋麦一般,被摧枯拉朽,瞬间便全部失去生命。
李当然明显感觉到身下护卫的身形顿了顿。
他也能感受这些人的绝望,李当然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对不起,我注定是要死的。”
李当然沉默地想着,看着那最前方那身形最高大的如同魔神一样的东西,举起了手中同样冒着黑雾的长镰,朝着他以及身下的那个青年劈了下来。
李当然只是轻轻的闭上双眼。
他内心平静如水,他甚至在想:
下一世的自己,会是怎样的死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