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雪把前面这双脚的主人从下看到上,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耶律綄思,她吓了一跳。
“拜见南院大王,李纾不知是大人驾到,轻言造次,还望恕罪。”陆银雪赶紧站起身来行礼。
“哼,你倒是真有闲情逸致,这里刚经过沙暴,众人都忙着善后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却还能灵台空明、稳如泰山,难怪我儿逊宁看得上你。”
耶律休哥的父亲虽然和她只有数面之缘,却异常讨厌她,言语也是相当刻薄,不留情面,分明是嫌她碍眼碍事,还“勾引”自己的儿子,却还用些文绉绉的词来阴阳怪气。陆银雪当然一点就透,要不是怕连累耶律休哥,她一定直起身来跟这老头子掰扯掰扯,她死且不避,何惧耶律綰思乎?但想到逊宁还在前线平叛,不能后院起火,她也只好忍气吞声服个软。
“是李纾贪懒图闲,还请大王降罪责罚!”
她一直跪在地上,可耶律綰思却并没有让她平身的意思。他看了看地上的画,不得不承认画得还是很有水准、很生动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只用简单几笔就把人物勾勒得活灵活现,看来这个讨厌的女子还是有些才华的。
当他看到耶律休哥的画像时,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心想自己儿子不满赐婚之事耿耿于怀多年,如今年纪不小了找出她这么个怪异女子以堵悠悠之口也就算了,可她竟然也不顾等级森严,痴心妄想惦记上了皇族之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纵然逊宁是庶出子,也不是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女可以比配的。他越看越生气,一脚把画像趟成一片空白。
陆银雪敢怒不敢言,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低头继续跪着。周围的契丹人也停下脚步看热闹,有忙碌的奴隶侍婢,也有闲来无事的王公贵胄。她此刻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倒不是因为脸皮薄好面子,而是害怕被枪打出头鸟。
这时,人称“睡王”的耶律璟竟然也醒了,他见众人都围在南面的帐前,也想凑个热闹看个究竟,昏昏沉沉地走了过来。文武百官、侍卫奴仆见皇帝大驾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辽国的皇帝比中原的皇帝和大臣更亲近些,人们不用夹道跪迎天子。
耶律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这样子是还没睡够,他迷离的眼神扫过地上的“沙画”落到了陆银雪的身上。他打了个哈气,问道:“这画,是出自你之手?”
“回皇帝陛下,正是。”
“这早就听闻南院夷离堇之子救了个异族女子回来一直藏在自己的帐里,”耶律璟说道:“抬起头来!”
“睡王”一向喜怒无常,陆银雪不知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只得照做。
“嗯……你姓字名谁,父亲何人,哪里人士?所学画技,受何人赐教?”
“回陛下,在下李纾,西域人士,师傅姓朱,名讳庆园。”
“西域人士?西域人士怎么会单独出现在我大辽境内?!”耶律璟起了疑心,语气强硬,周围人都低下头,不敢做声,生怕惹恼了这位残暴无度、嗜好杀戮的皇帝落得个惨死的结局。
“回陛下,并非单独,而是随友人共同来此经商,然遇大风,故与之失散。幸得舍利郎君耶律逊宁救助,免遭一死。”
思索片刻后,耶律璟终于发话了:“以后你就负责壁画绘制了。”
“谢陛下隆恩!”陆银雪跪送耶律璟离去。
耶律綄思瞪了她一眼,也追着耶律璟走了。
“陛下,我看着女子不清不楚的,若一切均如她所说,那大可利用她的绘画才干。若她是敌国细作欲对陛下、对我大辽不利,陛下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耶律璟停了下来,想了想。
“派人昼夜监视她,一旦她起了歹意,就地诛杀,不必再报。”他伸了个懒腰,总算真正的清醒了,打起了精神说:“爱卿,随朕挽弓猎鹿去!”
自从当了宫廷画师,陆银雪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她还忘年结交了几位画师朋友,他们原本都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手下,在后晋灭亡之时被太宗耶律德光劫掠到了北地,重操旧业。陆银雪也能感觉到背后若有若无的阴冷眼神,她自然是知道就算耶律璟粗心糊涂肯放过她,耶律綄思也不会这么轻易地饶过她。她露出一抹冷笑,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她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守口如瓶,除非他下作到像耶律乙辛那样强行污蔑,否则皇帝是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相比耶律綄思和他那深居简出、很少露面的正妻,他的妾室——休哥的生母对陆银雪显然好得多。不但对她十分亲切,经常把她叫到帐里饮茶解腻,探讨茶艺,还会教她契丹话和契丹大字,和她讲述耶律休哥小时候的事情,很是温柔。相处久了,陆银雪的胆子也大了许多,竟然托王妃请军队信使将那把她亲手抄写《心脏》歌词的折扇转交给耶律休哥,王妃欣然同意。她深知儿子因为自己妾室的身份并不得宠,于是她更加纯粹地爱着自己的儿子,并不希望他靠着毫无情感的政治联婚一步登天,只希望这个倔强的孩子能够抛开芥蒂、打开心扉去寻找和收获真正的爱,幸福地过完这短短数十载。她看得出儿子和这个女子相爱,所以她愿意为儿子尽全力护着她。
时光飞逝猝不及防,转眼就入了冬。平淡的日子里经常会激起几朵有趣的浪花,让北国的寒冬不再那么bleak——荒凉、阴冷、暗淡、乏味与绝望。她喜欢堆雪人,给雪人精心雕琢俊俏硬朗的五官,给它胖胖的身体上塑造一颗大卫的头,显得极不协调,异常诡异。耶律綄思的眼神比这鹅毛大雪三九严寒天还要冷。
她也喜欢和孩子们一起打雪仗,哪怕手指冻得通红几乎没了知觉,她也要一定要捏个大雪球追上那个带头“群殴”她的顽皮髡发男童,摘掉他的貂皮帽子,把大雪球狠狠地扣到他的“地中海”上。
多年以后,她看着自己隐隐作痛的紫黑色手指关节,终于后悔没有戴上手套才把手冻伤落下病根。但现在正玩得尽兴,是不会高瞻远瞩的,当下,她的生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信奉的,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