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村庄,一条乡间小路蜿蜒曲折,延伸向村落的远处。
一袭青衣婉约,如竹似玉行走在乡间小路上。
田埂上,嬉戏玩耍的孩童不知何时已纷纷停止了打闹,好奇的趴在一起,睁大眼睛瞧着这青衣美人。
他们不谙世事,只觉得眼前这位姐姐,可比大人口中的严大小姐漂亮多哩!
田地里,正值夏日农忙,天河村村妇正佝腰锄地,抬手擦汗时,不小心瞥见乡间小路上美人婉约动人的一幕。
她们粗糙干燥的面上顿生不屑,只觉是青天白日忽吹阴风,闷热烦躁的空气中平添鬼气,丢了手上锄刀,纷纷往地上粗鲁的吐起唾沫。
“呸,真他娘晦气!”
“真造孽啊,这女鬼在村子里瞎晃荡什么!”
“我刚听人说,这女鬼耐不住饥渴,又把一具男尸的衣裳给扒了!”
“我的天呐!这么不要脸的女人真该浸猪笼,怎么还不拿去溺了!”
“嘘,人家可是女鬼,地底下爬上来的脏东西,你想想她来的这两年,凡是去招惹她的,哪个有好下场的,命丢了不说,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而且,我听说这女鬼本事能通天,连官府也不敢管她,如今只求上苍开眼,早早劈死这女鬼的好!”
“哎哟,改明儿大伙儿一定要一起去县城庙里拜拜,多捐几文香油钱,求神佛早早劈死她!”
“对,求神佛去,早早劈死她!”
……
田地里锄刀扔的到处都是,一群忙得满脸是汗的村妇插着腰,你一言我一语,开始骂骂咧咧。恶毒的咒骂之声在田间开了头,就怎么也停不下来,反而随着村路上行人渐多,此事发酵的越来越浓烈。
而作为事情的主人公,对于这些谩骂的不断发酵倒没多大在意,早已在日头烈如火时回到家里,用早早烧好的热水痛痛快快的梳洗沐浴了一番。
解去了上午折腾出的暑热,慕清颜坐在凳子上,喝着湃过的凉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察觉一道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她抬头看去,见屋内侍立着的那小人儿。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面带扭捏的瞧着她,一双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足见丹珠般的可爱,她不由微微一笑,轻声问道:“阿茴,怎么了?”
这个小姑娘名唤阿茴,是她去县衙停尸厅带回来的死尸,四月前阿茴父女俩一起去山间为亡母扫墓,不料路遇山匪,当时阿茴被她父亲紧紧护在怀里,又幸得衙役碰巧赶到,才免于同她父亲一样成为一滩肉糜。
有江州大营坐镇的浦溪县从未发生过如此血腥的抢匪事件,一时人心惶惶,何知县为了安抚人心,便将尸体带了回去扬言彻查,她那日正在县衙里研究几具尸体,这才把被粗心衙役一起扔进停尸厅不闻不问的阿茴给救了回来。
她当时只是凭着自己一时心热救了人,没有要挟恩求报的意思,但阿茴这小姑娘却执拗的留了下来。
她性子颇淡,喜静,本不愿人近身伺候,却不想这个阿茴憨憨纯纯,十分惹人喜欢。因此,除了最初的劝说外,她再没有说过让这小姑娘离开的话。
此刻,见阿茴嘟着小嘴,眉头都快打结的模样,她难免想到这姑娘与她这无趣的人待久了,动了离开的心思,纵然心头有些失落,还是笑道。
“阿茴,我没有与你签下卖身契,你若想离开,我给你些盘缠,你自行离去便可。”
纠结的小姑娘陡然变得吃惊:“小姐,上回你才答应阿茴,不再赶阿茴走!”
“女儿家闺誉十分重要,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在我这里难免……”
“哇……”
阿茴大嚎一声,一下子哭了出来:“小姐你果真变心了,你果真不想要我了……”
小姑娘眼里的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任由脸上落着泪珠子,只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执拗的盯着她。
那模样活像她是一个负心汉!
沐青颜被自己脑子里突然窜出的这个想法弄得哭笑不得,可见这满脸泪痕的小模样控诉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得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半抱着好生哄了起来,许久怀中人终于停止了抽噎。
慕清颜看着怀中仍带委屈的小脸,想起这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姑娘了,在夏宋,农家女多不及及笄早嫁,十三而婚,十四婴孩在怀,可就是这样一个该当娘的人,刚才哭的像个孩子。
阿茴仿佛也回过神,知道自己刚才太失态,面颊红通通,泛着几丝不好意思的红霞。
“小姐,您不赶我走了吧?”
“嗯,若是再哭,立马卷铺盖走人!”
“不哭了,不哭了,只要您不赶我,我就不哭了!”
所以,我要赶你,你还是要哭咯?
一种被威胁的感觉莫名传来,慕清颜被气笑了,一巴掌不轻不重拍在小姑娘的翘臀上,只觉解了气,才道:“说吧,刚才纠结什么事。”
“小姐,那,那我说了,您不许打我。”
“嗯?刚才打痛你了?”
“没有,就是觉得挨打应该是一件很痛的事情。”
“那你刚才在纠结什么?”
“嗯,小姐,您真的是鬼吗?”
话落,她倏地死死闭上眼睛,不敢看慕清颜。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猛的站直身体,护住了自己挺翘的臀部!
那警戒的小模样像是真怕慕清颜再打下去。
这个问题不是她现在才想问的,可却是她忍到现在忍不下去的,她不是怕小姐真的是鬼,只是想弄清楚,村中已经有好多人准备泼狗血,贴灵符,请道士来对付小姐了,她想要保护小姐不受伤害,至少要先明白情况。
所以,此刻自觉全副武装的阿茴,拼尽全身勇气问出了话,她早料到慕清颜会生气,会骂她,只要保证不赶她走就好了,可是她等待半晌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心中又害怕又好奇,她先微眯开一条缝,然后试探的睁大,眼前清晰出现的是慕清颜的一张脸,一张笑容淡淡的脸。
那张脸就像是隔着一个穿不过的世界,隔绝了这张脸本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真实表情。
不知怎的,她觉得这样的小姐离她好远,心头没来由就一慌。
“哇……”
她一下子又哭了,也顾不得分尊卑有别,一把抱住了慕清颜,哭得比刚才认为慕清颜要赶她走还要伤心。
“小姐,我错了,我不问了,我以后再也不问了,你不要这样,阿茴好怕,阿茴再也不会问了,阿茴……”
“阿茴。”哭得泪水朦胧间,她伏在慕清颜怀里,听见那温柔的轻唤。
“嗯?”
“我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