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孤月洒落白光,山树隐隐,深长树桠子斜过竹林穿插过来,那跪地之人抬头久久的看着那木碑,放在一旁的灯笼将他周身照得明亮,沉寂,又孤凉。
“她说过,她这一辈子最景仰的人是她的老师。”顿了顿,容珏自嘲的敛下眸:“我不知道有没有资格替她来祭拜您。”
……
月华落在那两道急切的脚步上,待祁辰与道修穿过后山深院廊角,正欲穿过那月洞门时,脚下步子生生顿住。
只见这从来荒凉无人的院落里,今日竟如此热闹,四周院墙分堆立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和寺中僧人,后山入口处的小径边,也面无表情立了一排持戒棍的武僧。
两人在门口滞了一下,随即目光都落在那院中央那趴在长凳上,被持戒棍的武僧打得鲜血淋漓的三个人身上。
道离和道绰面色惨白趴在长凳上,额头汗珠落如雨下,只时不时闷哼一声,凭借深厚内力还能撑下去。
然而小益德的身子骨却早撑不下这去,惨白着脸,紧闭双眼,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不难看出若旁边那面无表情的武僧再继续施刑下去,定会就此丧命。
“住手!”
院中人闻这一清越冷凝之声,都忍不住循着声音侧眸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月洞门上走来一人。
来人生得阆玉仙姿,如诗如画,一袭蓝衣长袍,腰系淡青丝绦,下摆坠络,随他举手投足间不断晃动,优雅矜贵。
寺中人皆识得他,此刻只微低下头表示尊敬,而在场常年身处盛京的夜卫却皆流露一丝惊艳。
这般风流俊雅之人,便是京中世家贵族亦是少见。
邵寻眼中惊艳一晃而过,随即脑中熟悉闪过一远观过的身影,侧眸看向身旁流风,寒槊二人一眼,低声道:“这便是我说那位可上后山的公子。”
他说到这里,没有意外见到两人面上也皆是震惊之色,顿了顿,继续道:“也是今夜世子来此欲寻之人。”
流风和寒槊呼吸一窒,皆面色控制不住一变,再转回头看向那已大步走进来的俊面公子。
清隽之姿于院廊之中甚是耀眼不凡,姿容俊貌,贵气不凡,双十年纪却已有的遗世风华,确实像极了传说中那人的风姿。
想不到世子那不可思议的猜测竟然成了真。
祁家嫡系果真还有血脉留存于世!
祁家嫡系血脉何等尊贵,这消息若是传入盛京,也不知会造成何等大的震惊!
祁辰大步过去挡在益德面前,旁侧执刑武僧见他以身阻拦,面无表情的神色一变,立刻收杖停止了施刑。
祁辰先蹲下身看了一眼益德,再扫一眼一旁继续施刑的其余两个武僧,最后皱眉看向房门处的道圆:“方丈何意?”
道圆向祁辰施了佛礼:“这三个僧人在后山之中私藏女子,犯了戒规,老衲按照戒规处置他们,还望祁施主莫要阻止。”
祁辰扫一眼道修,示意他上前为益德输送些内力,自己退开一步站起身道:“佛家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女子受伤落难至贵寺,得诸位佛门子弟好心相救,正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难道方丈口中戒规,比法理还要冷酷无情?”
道圆握着佛珠:“救人本没错,他们不该将人放入后山,打扰了不该打扰之人。”
祁辰听得面色越发难看:“敢问方丈,何为不该打扰之人?”
道圆垂眸:“施主何必明知故问?”
祁辰满脸嘲讽:“人死如灯灭,枉方丈修行数十年,这般为了个故去之人杖责僧众,岂非太过迂腐,顽固不堪?”
道圆皱眉看着他:“国公之尊何其贵,老衲岂能容人随意打扰?”
祁辰冷嘲一声:“我若说一句不打扰,方丈敢言其二?”
道圆面色一僵:“公子何必为了他们三个……”
祁辰不待道圆说完,转身往那后山小径入口而去:“我未婚妻因些许缘故,受伤不得已才安顿至此,不知哪里就能惹得方丈如此动怒伤人!说完,他袍摆轻扬间,已快步走入了后山,徒留身后一众抽气震惊之色。
道圆听那“未婚妻”的三字惊语,双眸圆睁,不可置信看着祁辰决然而去的背影。
手中所握佛珠因失态而捏碎也不顾,一张沧桑老脸满是震惊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缓过神,骤然想起什么,面色难看扫向那院中冷面夜卫。
那院中夜卫眼神冰冷如常,却在见他投来质疑的目光下,或多或少忍不住侧开脸躲闪,他心中一沉,顿时明白了什么。
“珏世子!”他一掷佛珠于地,闭眼咬牙道。
……
茅草屋内,挪开桌凳勉强空出的地方放下了一个浴桶。
浴桶旁,凳子上放着柔软轻薄的淡粉罗衫,绯红石榴长裙,和绣织精美的内里小衣。
慕清颜静静泡在那浴桶里,嫩滑的香肩露出水面,水雾缭绕间,不清水下旖旎风光,只隐约可见水面上荡着层层浮物。
慕清颜低下头,看着眼前水面漂浮的药材。
这些都是罕见的疗伤至宝,若非为了这些药,她何至于带伤泡这个药浴。
自打今日道绰准备在她汤里放那催情的蛇床子,她就知道了道绰的心思。
今夜更甚,为了引诱她脱衣沐浴,更是不知从哪里得了这些至宝,让她连拒绝的心思都提不起。
“看来这道绰当年也是个风流人。”
慕清颜看着那凳子上的精美衣物,都是极其上乘的丝料所制,别说一般的寻常女子会动心,就是见惯了锦衣华服的大家闺秀也受不了它的诱惑。
只是纵然今日道绰当着她的面杀生,下药,顶多证明这些在云安寺为安国公守灵的亲随并没有安心修行,但这么短的时间能拿出这么珍贵的药材,这么精美的服饰,那就真的不是一群修行之人能做到的了。
祁辰,早在见他能随意出入云安寺后山的时候,就不难猜出他的真实身份。
堂堂祁家的嫡系血脉,真的甘于藏身乡野一辈子没有别的心思?
脑海中不觉闪过这两日的相处,祁辰为了一个缪风,不惜救下她这个麻烦,更忍住血污亲手为她处理伤口,日日为她钓鱼杀鱼弄得一身狼狈,却一句抱怨之语都没有,而且每次看她时,那双清润眼眸永远都是坦荡如水,毫无杂质。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这样的祁辰有朝一日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什么人或事而改变,或者消失。
将这沉重心思压下,她从水中探出手,却是伸向另一边刚脱下欲洗的僧衣上。
门外茅草屋檐下,那一串青竹风铃内里空心灌了媚香散于屋外各处,凡行人走过皆可闻到那香味,那精美衣裳上也是同那青竹风铃差不多的淡淡媚香。
盛京千金一方的花蜜罗她如何敢穿?
思及此,她正欲将那僧衣握手上,檐下青竹风铃突然乍响,她推算祁辰还有一炷香才可到此,怎会突然提前?
“谁?”她皱眉,冷喝一声。
话落,那人随即便推门而入,她拿衣的动作一顿,飞快便是迅速将僧袍下仅剩的三根银针拿出。
祁辰绝不会直接推门而入!
银针在水里锃亮尖锐,她拈指而藏,扭头看向门外,只见一绣兰衣摆晃入眼底,再迎上那一双清傲幽深的双眸。
她眸一惊,握住银针的手倏地一抖,刺入指腹血珠倏地冒出,却整个人完全僵住反应不过来。